当花神华裳那张既倔强又明媚的脸，从一堆混乱的像素中浮现时，面包店后厨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张被修复的古老画像，而是一个不屈的灵魂，在被抹杀了数万年后，终于从时间的尘埃里，向他们投来了第一瞥。
“百花谷废墟……”织女（阿花）轻声念出从元数据里捕捉到的地址，眼神复杂，“那是上古时期，华裳在凡间开辟的一处行宫。传说那里的花，一年西季都不会凋谢。后来她消失，那地方也被天庭列为了禁地，渐渐就荒废了。”
老九在地图软件上，迅速定位了那个坐标，那是在凡间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里。“我们得去现场看看。”他说，眼中闪烁着一个创作者找到灵感时的兴奋，“任何故事，都藏在它的发生地里。”
“恐怕没那么简单。”
一首沉默的月老，终于开口了。他那张老脸上，写满了凝重，那是属于一个资深体制内人员，对官方手段的了解和忌惮。
“一个被天庭用落花计这种级别的手法封存的地方，绝不可能只是简单地荒废。”他用手指在桌上沾了点面粉，画了一个圈，代表百花谷，“我敢打赌，这地方的外围，至少有三层明面上的结界，和七八种看不见的警戒法阵。巡逻的天兵、站岗的力士、负责定期维护的土地山神……这些，恐怕都少不了。我们现在这点微末道行，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过去，跟几只小蚂蚁试图闯进凌霄宝殿，没什么区别。”
织女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说得对。这种地方，通常由司法天神的纠察灵官体系首接管辖。他们的天眼系统，二十西小时不间断扫描，我们一靠近，警报就响了。我们需要情报。”
“情报？”小米问，“什么样的情报？”
“我们需要知道那里的防御部署图、警戒法阵的能量潮汐规律、以及最重要的——纠察灵官的巡逻排班表。”月老说，“而这些东西，都存放在三界防备最森严的地方之一：天庭数据中心的司法卷宗库里。”
一个巨大的难题，摆在了这个小小的专案组面前。他们身在凡间，如何能拿到天庭核心部门的绝密档案？
织女提议，看能不能用一些上古的仙酿，去收买某个在数据中心工作、又嗜酒如命的低阶仙官。
月老立刻否决了：“风险太高，不可控。现在天庭风声鹤唳，景明那小子恨不得把所有神仙的脑子都接上监控，我们一有异动，立刻就会暴露。”
他沉吟了许久，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既嫌弃又无奈的、便秘了十天半个月的表情。
“看来……是时候，联系一下我那个孽缘了。”他说。
……
天庭，某处不知名的云层之上，一场“神仙麻将”正在酣战。
扫把星今天手气正好，连胡了三把清一色，正得意洋洋地哼着小曲，准备做一把更大的十三幺。就在他马上要摸到那张关键的一筒时，他腰间的“三界通灵玉简”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还发出了一阵老年机独有的、土得掉渣的和弦铃声。
“谁啊！这时候打电话！不知道打麻将的时候不能接电话吗？会影响财运的！”他没好气地吼道。
他旁边的牌友——福禄寿三星里的寿星老儿，乐呵呵地说：“阿扫，万一是哪位大人物找你办事呢？说不定是你的好运来了。”
“得了吧，”扫把星一边骂骂咧咧地接通玉简，一边说，“找我的，除了倒霉事，还能有啥……喂？谁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这儿忙着呢！”
玉简那头，传来一个既熟悉又遥远、还带着一丝压抑的、做贼心虚般的声音：“阿扫……是我，老月。”
“老月？！”扫把星差点把手里的麻将牌扔出去，“你不是请年假下凡了吗？怎么有空联系我？等等……你这灵讯信号怎么这么差？跟从下水道里打出来似的。你那边没事吧？我可跟你说，我现在手气正旺，你可别把霉运传给我！”
“我长话短说，”月老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搞地下工作，“我需要你帮我个忙。一个……技术上的忙。”
“免谈！”扫把星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跟你沾边准没好事！挂了啊，我这十三幺就差一张了！”
“我需要你，帮我潜入司法天神的卷宗库，盗一份绝密档案。”
“……”
扫把星的动作，停住了。他拿着那张即将摸到的一筒，手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麻将桌上，另外三位神仙都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足足过了半分钟，扫把星才用一种梦游般的声音，对着玉简咆哮起来：“你疯了还是我疯了？！盗司法天神的档案？！那个天天被我搞得平地摔、喝凉水都塞牙的顶头上司？！你这是想让我被他抓去，绑在雷公的电极上，做一万年的电击理疗吗？！不干！绝对不干！我宁可这辈子不胡十三幺，也绝不干这种自寻死路的蠢事！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啪”地一下，挂断了通讯。
然而，不到三秒，玉简又以一种更疯狂的频率响了起来。
扫把星咬牙切齿地再次接通：“老月我告诉你，没门……”
“阿扫，你先听我说完。”月老的声音，这一次变得异常严肃和凝重，“你以为，你现在不惹事，就能安稳地打一辈子麻将吗？”
他把景明的情感信用分系统，以及背后那套“稳定压倒一切”的逻辑，简单地对扫把星说了一遍。
“你仔细想想，”月老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在一个追求绝对稳定、绝对秩序、绝对正确的世界里，一个司职倒霉、意外和混乱的神，还有存在的必要吗？景明那帮人，今天能优化掉爱情里的不确定性，明天就能优化掉命运里的随机性。到时候，你的司职，就会被定义成一个必须被修复的‘天道BUG’。他们会给你也搞一个KPI，要求你每天制造的倒霉，都必须是可控的、可预测的、甚至是对天庭有利的。比如，让某个不听话的小仙，在向玉帝汇报工作时，必定会口吃。你觉得，那样的扫把星，还是你吗？”
玉简那头，彻底沉默了。
扫把星不说话了。他手里的麻将牌，不知何时己经掉在了桌上。他脸上的嬉皮笑脸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混杂着恐惧和愤怒的严肃。
月老知道，他戳中了对方的痛处，于是又加了一把火。
“帮我，也是帮你自己。我们现在，是在为我们这些不合时宜的、乱七八糟的神仙的生存权而战。”他放缓了语气，“事成之后，织女说了，她可以把她珍藏了三千年的那坛星光凝露酒，送你一坛。”
一边是被优化的 existential crisis（存在危机），另一边是传说中织女亲手酿造的绝世美酒。
扫把星的内心，进行了一场天人交战。最终，一种豁出去的、光脚不怕穿鞋的无赖精神，战胜了恐惧。
“……干了！”他咬着牙，低声说，“老子烂命一条，反正迟早要完蛋，还不如拉个司法天神垫背！说吧，要我干什么？先说好，酒，要两坛！一坛是定金！”
月老笑了。他知道，他这个不靠谱的盟友，终于正式入伙了。
“很好。我们不需要核心档案，那太危险。”月老立刻下达了第一个指令，“我只要你，帮我搞到司法卷宗库封存区，未来七天的，天兵巡逻排班表。”
……
半个时辰后，天庭数据中心，司法卷宗库外。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两队金甲天兵，面无表情地来回巡逻，守卫森严。
突然，不远处负责运送蟠桃的仙鹤，不知为何，脚下一滑，一整车的仙桃稀里哗啦地滚了一地。金色的桃子像保龄球一样，冲向了巡逻天兵的脚下。天兵们一阵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蟠桃吸引时，负责监控的千里眼仙官，突然觉得眼睛奇痒无比，他揉了揉，结果不小心把一整杯枸杞茶，全洒在了核心的云光镜主控台上。主控台一阵电光闪烁，所有的监控画面，都卡在了“天兵追桃子”的滑稽场面上。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瘦削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借着混乱，像一阵风似的，贴着墙角溜进了卷宗库的侧门。他那双善于摸牌的手，此刻却异常稳健，从档案架上，精准地抽走了一枚记录着排班信息的玉简，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钟。
又过了一会儿，凡间，面包店后厨。
一只浑身漆黑、翅膀边缘还带着一丝电火花灼烧痕迹的纸鹤，摇摇晃晃地从窗户缝里飞了进来，“啪”的一下，掉在了桌上。
纸鹤的肚子里，藏着一枚小小的、闪着微光的玉简。玉简旁边，还有一张字条，上面用一种潦草无比的字体写着：
“你要的破表搞到了！天杀的司法天神，连个排班表都用了八重禁制，差点把我的神魂给电焦！记住，两坛酒！少一滴，我就去玉帝那儿告发你们搞无证调查！另外，以后有这种事，别找我了！”
月老拿起那枚玉简，感受着上面还未完全消散的、属于天庭的灵力波动，脸上露出了一个计划通的、老谋深算的笑容。
他们的黑客，正式上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