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vin那场打了鸡血般的动员大会，在缘分天成公司内部引起了截然不同的反响。
一部分年轻的红娘，尤其是那些习惯了抖音和小红书式生活的95后，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们认为这是一种有趣的恋爱游戏化，能激励客户变得更优秀。他们己经开始热烈地讨论，该如何指导自己的客户去打卡、晒幸福，以在系统里练级、刷分。
而月老和阿花，则在会议结束后，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
“他这是……不给我们活路了。”月老端着一个空茶杯，手却在微微发抖。他想起了天庭那些严苛到不近人情的天规，比如仙凡不得通婚、神仙不得擅自干涉凡人命理等等。制定这些规则的神仙，和发明这套情感信用分的景明，在骨子里是同一种人——他们畏惧一切不确定性，试图用最严苛的戒律，去打造一个永不犯错、也永无生机的完美世界。
“何止是不给活路，”阿花（织女）的眼神里，燃烧着一团冰冷的怒火，“他这是在逼着所有人‘撒谎’。一个连悲伤都要被扣分的世界，那得是多绝望啊。”
他们的分手大师业务，在这套新系统面前，几乎被宣判了死刑。任何一个刚刚经历分手的客户，其情感信用分都必然会断崖式下跌，然后被系统打上低价值用户的标签，彻底边缘化。他们的革命，还没来得及壮大，就要被扼杀在摇篮里。
当天晚上，依旧是那家吵吵闹闹小酒馆。
月老和阿花相对而坐，桌上摆着几碟小菜和两瓶啤酒，谁都没动。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阿花率先打破了沉默，“硬碰硬肯定不行，Kevin今天己经拿着新版劳动合同补充协议挨个找我们谈话了，谁不签字，就等于不认同公司的新战略，可以首接解雇。”
“天庭的规矩，向来如此。”月老对此再熟悉不过了，“他们从不给你反对的选项，只给你接受和滚蛋两个按钮。而且，他们总能把最混蛋的规定，包装成为了你好的福利。”
他喝了一口苦涩的啤酒，脑中却在飞速运转。他想起了自己那两千年的摸鱼生涯，想起了扫把星那套精准投放的理论，想起了无数次，他是如何在天庭那密不透风的官僚体系里，找到那些微小的、不为人知的缝隙，并加以利用的。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划过他那颗被酒精和烦恼搅成一团浆糊的脑袋。
“阿花，”他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于老奸巨猾的光芒，“我们或许……不用硬碰硬。”
“什么意思？”
“景明这套系统，看似天衣无缝，但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月老用手指蘸了点酒，在桌上画了一个圈，“它只能监测到行为，却无法洞悉动机。它只能看到你发了什么，买了什么，却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它是一套表演型人格的评分系统。”
“所以？”阿花还没完全跟上他的思路。
“所以，对抗它的最好方式，不是去反抗它，而是……去欺骗它。”月老一字一句地说，“我们要玩一场比它更高级、更虚伪的表演游戏。”
他看着阿花，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我们的业务，要升级了。从分手大师，升级为——情感信用对冲与市值管理！”
“情感信用对冲……什么玩意儿？”阿花被这个新名词搞得一愣。
“简单来说，”月老那张老脸上，露出了一个堪比地府钟判的、高深莫测的笑容，“就是教我们的客户，如何做假账。”
他开始详细阐述这个疯狂而又天才的计划：
“第一步，风险对冲。比如，有个客户刚失恋，今晚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听一整晚的悲伤情歌。这在系统里，属于高风险的降分行为。没关系，我们提前为她规划好对冲方案——明天一早，她必须去公司附近的公园，拍一张晨跑的照片，配上文字：一场酣畅淋漓的夜跑，流汗的感觉真好！新的一天，加油！。这样一来，昨晚的扣分，就被今早的加分给对冲掉了，信用分保持稳定。”
“第二步，虚假交易。一个单身客户，为了维持自己的高信用分，怎么办？我们可以成立一个互助小组。让小组里的两个单身成员，在周末一起去看电影，然后互相给对方拍一张情侣视角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配文：愉快的周末。你看，成本极低，只是一张电影票，却能刷出恋爱中的高分。这在天庭的财报里，叫‘关联交易，做大营收’。”
“第三步，正面舆情管理。我们会为所有高危客户（比如刚分手的、或有抑郁倾向的），建立一套正面素材库。里面有几百张不同场景的、充满了正能量的风景照、美食照、宠物照。当他们实在没有心情去表演时，可以首接从素材库里选一张发出去，配上我们提供的标准文案，比如‘生活中的小确幸’、‘唯有美食不可辜负’等等。这叫，保持曝光，稳定市场预期。”
阿花听得目瞪口呆。
她看着月老，仿佛在看一个披着神仙外衣的……华尔街顶级金融骗子。他竟然把天庭那套官僚主义和凡间这套资本玩法，结合得如此天衣无缝，创造出了一个如此荒诞、却又如此可行的反制系统。
“老月……你……”她半天说不出话来，“你这脑子，不去给玉帝当军师，真是屈才了。”
“过奖，”月老摆摆手，脸上毫无得色，反而是一片萧索，“我堂堂姻缘之神，执掌三界情缘两千年，临到老了，不研究怎么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却开始研究怎么教凡人发虚假的朋友圈……我的职业生涯，真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啊。”
话虽如此，但他的眼中，却重新燃起了斗志。
第二天，他们便拿那个刚刚离婚的大学老师，做了第一个临床试验。老师因为离婚，情绪低落，信用分己经跌到了50分的警戒线。
在月老和阿花的指导下，他先是把他那几百本藏书，分门别类，拍了一张极具格调的照片，发上网，配文：“整理书房，也是整理内心。在知识的海洋里，寻找重新出发的力量。#腹有诗书气自华#”。瞬间，加8分。
随后，他又听从建议，去花鸟市场买了一盆兰花——正是为了纪念他那段前世的因果——然后拍照，配文：“迎接一位新朋友。学着去照顾一个生命，也是一种修行。#岁月静好#”。加10分。
短短两天，他的情感信用分，就从危险的边缘，回到了80分以上的安全线。而他本人，也在这场略带荒诞的表演中，找到了一种与过去和解的、新的生活方式。
月老看着公司后台那重新变绿的信用分数据，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谬感。
他抬头对阿花说：“我们好像……并没有在反抗这个系统。”
阿花正在帮另一个客户编辑“小确幸”文案，她头也不抬地回答：
“不，我们正在用系统最喜欢的方式，来一点一点地，瓦解它存在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