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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家里的冰比外面冷

秦铮怒砸赵家门的事情,像长了翅膀的野火,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烧遍了靠山屯的每一个角落。苏晓禾拖着沉重的脚步踏进自家院门,立刻感到一股凝滞的、几乎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扑面而来。苏建国佝偻着背,坐在冰冷的炕沿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劣质烟草的味道混合着升腾的烟雾,将他愁苦的脸笼罩得模糊不清。王秀英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火钳,却一动不动,只是唉声叹气。李翠花则像打了鸡血,声音尖利得能掀翻屋顶: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晓禾你可真是能耐大发了!勾搭得那煞神秦铮为你出头,把人家赵主任家的大门都踹散架了!这下可好了!咱家成了全屯子的笑话!你爹这大队会计的位子还坐得稳当吗?以后分粮、分油、分布票,还有招工名额,哪样不捏在人家赵主任手里?得罪了她,咱家以后在靠山屯还咋立足?喝西北风去吧!”

苏建国重重地磕了磕烟袋锅子,火星西溅,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他终于抬起头,烟雾散开些,露出一张被生活刻满皱纹、此刻写满了焦躁、埋怨和深深无奈的脸。他看向苏晓禾,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晓禾!你……你太不懂事了!太冲动了!”苏建国的声音干涩嘶哑,“秦铮他是啥人?那是战场上见过血、阎王殿里打过滚的!他光棍一条,无牵无挂,他豁得出去砸门!他什么都不怕!可咱家呢?咱家一大家子人!根就扎在这靠山屯!离了这里,咱能去哪儿?赵金凤是妇女主任!管着分粮分油分布票,管着招工名额,管着开介绍信!她那张嘴,白的能说成黑的!得罪了她,咱家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那高考……就那么金贵?考上了是能当官还是能发财?女娃子,读再多书,将来不也是要嫁人?安安稳稳找个本分厚道的好婆家,生儿育女,比啥都强!比啥都安稳!” 他的话像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熄灭了苏晓禾心中刚刚因秦铮而燃起的一丝暖意。

苏晓禾看着父亲那张被岁月和现实压弯了脊梁、此刻写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脸,心一点点沉下去,沉进冰冷的深渊。她以为父亲作为大队会计,至少会权衡利弊,会明白赵金凤行为的错误,会为女儿据理力争哪怕一点点。没想到,他选择的依然是牺牲女儿的前程,换取那虚无缥缈的“安稳”。

“爹,”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冰冷的针,穿透了弥漫的烟雾,清晰地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高考,是国家给所有年轻人的路,不分男女。赵金凤当众撕毁我的报名表,是滥用职权,是违反政策,是犯错误!秦铮哥看不下去,是因为他见过血,知道和平来之不易,知道读书的机会有多珍贵!是用命换来的!” 她的目光转向一旁幸灾乐祸的李翠花,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诮,“嫂子,我要真想靠‘勾搭’男人图安逸享福,现在就该琢磨怎么靠这张脸嫁进镇上甚至城里享福,而不是顶着‘懒馋’的臭名声,点灯熬油地背书做题,想着靠自己的本事,带全家过上好日子,让爹娘脸上有光,让弟妹将来也有书读!”

李翠花被她堵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最终在苏晓禾那冰冷的注视下,悻悻地撇过头去,没敢再吭声。

苏建国烦躁地站起身,像一头困兽,背着手在狭小的屋里来回踱步,破棉鞋踩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大道理!谁不懂?现在说这些顶个屁用!”他猛地停下脚步,瞪着苏晓禾,“赵金凤是那么好惹的吗?秦铮砸门是痛快了,是解气了!可这仇算是结死了!结得死死的!她不敢明着动秦铮,还不敢往死里拿捏咱家?穿小鞋?卡脖子?随便动动手指头,就够咱家喝一壶的!” 他抓起炕上那件磨得油亮的破棉袄,胡乱披在身上,“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去找老支书!说道说道!看看能不能……圆过去,找补找补!你这两天给我在家好好待着!夹起尾巴做人!别再出去给我惹是生非了!听见没有!”

说完,他不再看屋里任何人,低着头,带着一身浓重的烟味和愁苦,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头扎进了外面沉沉的、冰冷的夜色里。

屋里陷入一片死寂。灶膛里,柴火偶尔发出“噼啪”一声轻响,更显得寂静得可怕。王秀英低着头,用粗糙的手背飞快地抹了一下眼角。苏晓禾看着父亲那消失在寒夜中、微微佝偻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上来,瞬间冻僵了西肢百骸。去找老支书“圆过去”?是去求情,还是……准备拿她当弃子,去换取赵金凤那施舍般的“高抬贵手”?这个她以为可以暂时栖身的家,原来比外面的冰天雪地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