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刺杀案掀起的血色风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席卷了整个神都。
金銮殿上,空气冷得能结出冰来。
地砖上干涸的血迹尚未完全擦拭干净,一股铁锈般的腥味混合着龙涎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女帝姜琉璃端坐于龙椅之上,凤眸里不见丝毫温度,仿佛那日猎场中的惊魂未定只是旁人的错觉。
殿下,丞相李斯与镇北大将军柳擎派来的心腹武将跪了一地,身后是数十名被五花大绑的官员。
“陛下,老臣冤枉!”
李斯老泪纵横,以头抢地,声嘶力竭。
“刺客行凶,意图颠覆我大夏江山,老臣恨不能亲手将此等逆贼碎尸万段,以报陛下天恩。这些被老臣揪出的败类,皆与逃脱的刺客有书信往来,罪证确凿,请陛下降罪!”
他言辞恳切,逻辑缜密,将自己从一个嫌疑人,完美塑造成了为君分忧、彻查逆党的忠臣。
至于那些被他推出来的“替死鬼”,早己被严刑逼供,将所有罪责揽于一身。
姜琉璃手中的一张王牌,被这只老狐狸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大半。
她可以借此案削弱相权,却无法凭此将他一举扳倒。
就在朝堂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时,苏长夜“醒了”。
长乐殿的偏殿内,药味浓郁。
苏长夜靠在软榻上,脸色依旧是那种惹人怜惜的苍白,他看着亲自前来探望的姜琉璃,眼神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惊悸。
他“断断续续”地,用一种仿佛随时会断气的语调,讲述了几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陛下……草民昏沉间,似乎听见那刺客头领……在与人交谈时,提到了‘北坡的红土’……还有……他腰间的佩囊,绣着一种……从未见过的蓝色小花……”
他每说一句,便要剧烈地咳嗽几声,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
姜琉璃静静地听着,眸光却越来越冷。
“北坡红土”是工部侍郎王晨老家的特产,他曾多次以此为礼,打点京中权贵。
而那种“蓝色小花”,正是那位看似中立的御史大夫,周康最喜爱的纹样。
这些线索,琐碎至极,却像一把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开了丞相与大将军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同盟中,最不起眼的脓疮。
姜琉璃不动声色地离开。
不过一日,禁军便凭着那两条精准至极的线索,绕开府中美其名曰“清客”的护卫与暗哨,首扑要害,从工部侍郎与御史大夫府中最隐秘的书房暗格与卧室夹墙内,搜出了足以定罪的铁证。
她对苏长夜那近乎鬼神的“洞察力”,信赖更深一层。
风暴过后,朝堂之上空出了十几个关键的职位。
夜里,姜琉璃屏退左右,亲自为苏长夜端来汤药,询问他对填补空缺人选的看法。
这是试探,也是一种恩赐。
苏长夜接过药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垂下眼帘,轻声道:
“陛下,臣只是一个画师,不懂朝政。”
“朕让你说,你就说。”
姜琉璃的语气不容置喙。
苏长夜沉默片刻,仿佛在斟酌。
“户部尚书一职空缺,臣以为,新任的侍郎张承,或可一试。”
姜琉璃眉头微蹙。
“张承?此人风评不佳,以贪财闻名。”
“陛下圣明。”
苏长夜微微一笑,那笑容在烛火下显得有些虚幻。
“水至清则无鱼。贪财,恰是此人最好用的地方。只要陛下能满足他的贪欲,他便会是陛下最忠心的一条狗。他的每一笔账目,都会被牢牢攥在陛下的手中,永远不敢生出二心。”
姜琉璃的眼神亮了。
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那执掌刑狱的大理寺卿呢?”
“臣听闻,新科进士赵勤,为人至孝,其母常年卧病在床,为求良药散尽家财。”
苏长夜的声音依旧平淡。
“一个懂得‘孝’字的人,便懂得‘忠’字。陛下只需稍施恩德,治好其母顽疾,赵勤此生,必为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姜琉璃彻底被说服了。
苏长夜推荐的每一个人,都并非出自某个强大的派系,他们的“缺陷”在姜琉璃看来,反而成了最容易掌控的“缰绳”。
她以为,自己正在将权力从世家手中收回,变得更加集中,更加稳固。
她丝毫没有察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然收紧。
夜色中,一箱沉甸甸的黄金,被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抬入了户部侍郎张承的后院。
黑影将黄金放下后,并未立刻离去,而是用一种不带感情的语调说道:‘张大人,陛下给的是官位,我家主人给的,是能让你坐稳这个官位的底气。
日后如何行事,望大人心中有数。
言罢,留下了一枚刻有蓝色小花的木牌。张承看着那木牌,冷汗涔涔而下,瞬间明白了这背后另有一尊他必须效忠的大佛。
张承看着那足以让他少奋斗二十年的金光,激动得浑身颤抖,对着黑影离去的方向纳头便拜。
而在城南的一间陋室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在喝下一碗由宫中御医亲手调配的汤药后,竟奇迹般地坐了起来,困扰她十年的顽疾,一夜消散。
送药的御医在老妪喝下药后,对赵勤恭敬地说道:‘赵大人,陛下隆恩,治的是天下。
而我家主人恩德,只在大人一人之身。
老夫人的药,日后每月都会按时送到,还请大人莫忘今日之恩。
赵勤冰雪聪明,立刻听出弦外之音,他知道,自己的孝心,己经被另一位权势滔天的人物当成了缰绳。
新任大理寺卿赵勤跪在母亲床前,泪流满面,向着皇宫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他们效忠的,是给予他们这一切的恩主。
可他们永远不会知道,那黄金与汤药,并非来自龙椅上的女帝,而是来自长乐殿偏殿里,那个看似无害的病弱画师。
姜琉璃的权力基石,正在被苏长夜一寸寸地蛀空、替换。
她身边围绕的,逐渐从忠于姜氏皇族的旧臣,变成了一群只忠于苏长夜个人的提线木偶。
她正在一步步,走向一个被彻底架空的,孤家寡人的王座。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江南,姑苏城。
李紫月一身青衣,作寻常游侠打扮,站在一处早己荒废的小院前。
她动用了丞相府埋藏在江南的所有力量,从一张数年前姑苏才子画会的旧名录中,发现了一个笔迹与苏长夜画作题跋极为相似的名字。
再顺着这个线索,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才最终挖出了这个早己荒废的小院。
苏长夜在扬名神都前,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她敏锐的目光扫过院中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定格在了一棵枯死的老槐树下。
那里的泥土,有被人新近翻动过的痕迹。
李紫月的心,莫名地加速跳动起来。
而在神都的丞相府中,李斯看着朝堂上那些新上任的官员名单,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这些人,每一个他都认识,每一个的底细他都清楚。
可将这些人串联在一起,他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说不出的诡异。
这盘棋,不像是女帝的手笔。
那女人的手段,向来是大开大合,刚猛有余,却少了这般抽丝剥茧、润物无声的阴柔。
但他抓不到任何证据。
最终,他只能将所有的怨恨与不安,都归结到那个至今仍在病榻上“休养”的画师身上。
“苏长夜……”
李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同归于尽的疯狂。
他准备动用那张隐藏最深,一旦动用,便再无回头路的最后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