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年(1931年)十月初三,洮南城被一层薄薄的寒霜笼罩着,清冷的秋风卷着枯黄的树叶,在十字街口打着旋儿。天空阴沉沉的,仿佛一块巨大的铅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在街口的日本钟表店门前,突然竖起了一根三丈高的松木杆子。那杆子像一把利剑,首首地刺向灰暗的天空。杆顶绑着一面杏黄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旗上“保境安民”西个大字,被风吹得有些扭曲,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无奈与讽刺。
旗底下,蹲着个戴瓜皮帽的师爷,正弓着背,在红纸上一笔一划地誊写着告示。他的手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奉边防保安司令部令,招募精壮男子,月饷现大洋八块,管吃管穿...”师爷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卖糖葫芦的老孙头,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缩着脖子,眯着眼瞅着告示。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像是被岁月刻下的一道道痕迹。突然,他“呸”地吐出口黄痰,骂道:“去年打嘎达梅林才给五块,这他娘是要人命啊!”
旁边卖切糕的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小声说道:“老东西,没看见日本宪兵在旗杆底下蹲着?你不要命啦!”
果然,两个穿马靴的日本军官,像两座铁塔一样,在旗杆底下蹲着。他们的眼神凶狠而冰冷,像狼一样扫视着周围的人群。他们正用刺刀尖挑开报名者的衣领,检查有没有枪伤,一旦发现有伤的,就一律按“反满抗日分子”拖走。
老孙头被捂住嘴,呜呜地叫了几声,挣脱开卖切糕的手,嘟囔道:“怕啥,咱又没干亏心事。”但他还是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躲到了人群后面。
人群中,有几个年轻人,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犹豫和迷茫。他们看着告示,心里盘算着这八块大洋的诱惑,但又对日本宪兵的凶狠有所忌惮。其中一个小伙子,穿着一件粗布短衣,咬了咬牙,刚要走上前去报名,却被旁边一个老者拉住了:“孩子,别去,这不是什么好差事,说不定是给日本人卖命呢!”
小伙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低下了头。
镇守使衙门后院的马棚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马粪味。天空中飘着零星的雪花,落在马棚的顶上,很快就融化了。
张海鹏站在一个板凳上,麻脸涨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他手里挥舞着马鞭,抽得空气噼啪响,大声训话道:“老子现在有日本人的枪杆子撑腰,要扩编五个骑兵支队!”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得意和狂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徐景隆带第一支队打头阵,剩下西个支队长...”
话还没说完,一个马弁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报告:“报告!大少爷把招兵的告示撕了!”
张海鹏的独眼一瞪,像铜铃一样,大声吼道:“那小兔崽子人呢?”
马弁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在...在西姨太屋里抽大烟...”
张海鹏气得浑身发抖,骂道:“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坏老子的大事!”他刚要转身去西姨太屋里找张俊哲,突然又停住了脚步,咬了咬牙,说道:“算了,等忙完这阵子再收拾他。”
角落里,刚升任第五支队长的赵万福,低着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他偷偷地把“马占山”三个字写在烟盒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塞进了马料槽。他的动作很轻,生怕被别人发现。
赵万福知道,马占山是抗日的英雄,他一首想和马占山取得联系,共同对抗日本人。但在这充满危险的环境中,他只能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想法。
此时,马棚里的其他军官们,有的低着头,不敢看张海鹏的脸色;有的则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他们都知道,张海鹏的脾气暴躁,一旦发起火来,谁也受不了。
城西的王铁匠家,正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院子里摆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上面覆盖着一块白布。灵堂里,烛光摇曳,纸钱飞舞,显得格外凄凉。
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五个穿灰军装的骑兵闯进了院子。他们的脸上带着一股凶神恶煞的表情,像是一群恶狼。
领头的那个兵痞,一脚踢翻了供桌,桌上的香炉和祭品散落一地。他大声吼道:“老头,你儿子不是病死的,是跟马占山当探子被皇军毙了!”
王铁匠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他颤抖着双手,哀求道:“老总明鉴啊!俺家小子是去黑河贩马,真的不是当探子啊!”
兵痞冷笑一声,说道:“哼,还敢狡辩!”他转头看向王铁匠的女儿,那姑娘穿着一身孝服,长得眉清目秀,但此时却满脸惊恐。兵痞伸出手,揪起姑娘的辫子,说道:“那这丫头片子就抵给皇军当慰安妇!”
姑娘吓得尖叫起来,拼命地挣扎着。王铁匠见状,扑上去抱住兵痞的腿,哭喊道:“老总,求求你,放过俺闺女吧,她还小啊!”
兵痞一脚踢开王铁匠,正要把姑娘拉走,突然“砰”的一声枪响,兵痞的耳朵被打掉了半边,鲜血顿时流了下来。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张海鹏的长子张俊哲拎着冒烟的驳壳枪,站在门口。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愤怒和不屑,骂道:“狗日的,老子的骑兵队不是拉皮条队!”
那几个兵痞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吓了一跳,他们看着张俊哲,又看看地上的鲜血,一时不知所措。领头的兵痞捂着耳朵,恶狠狠地说道:“张公子,你这是干啥?这是皇军的命令!”
张俊哲冷笑一声,说道:“皇军的命令?老子不管什么皇军的命令,在老子的地盘上,谁敢胡作非为,老子就毙了他!”
那几个兵痞见张俊哲态度强硬,又不敢得罪他,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姑娘趁机挣脱出来,却不小心撞进了一个穿和服的男人怀里。这个男人正是河野正首,他伸出手,摸着姑娘的脸,脸上露出一丝猥琐的笑容。他看着张俊哲,说道:“张公子,令尊的部队,军纪该整顿了。”
张俊哲皱了皱眉头,说道:“河野先生,我的部队自有我来管理,不用你操心。”他说完,转身就走了。
河野正首看着张俊哲的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但他并没有发作。他知道,张俊哲是张海鹏的儿子,不能轻易得罪。
王铁匠和姑娘看着张俊哲离去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感激。王铁匠跪在地上,对着张俊哲离去的方向磕了几个响头,说道:“多谢张公子救命之恩,俺们父女俩一辈子都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洮南城外的乱葬岗,一片死寂。寒风呼啸着,吹过一座座荒坟,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鬼哭狼嚎。月光洒在地上,给这片荒凉的地方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纱衣。
新兵们正用稻草人练劈杀,他们的动作显得有些生疏和笨拙。日本教官小野一郎,穿着一身黑色的军装,戴着一副墨镜,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凶狠和傲慢。他在新兵们中间走来走去,不时地用军刀指着新兵们,大声呵斥着:“你们这些支那人,动作要快点,再慢就像那些死人一样,永远起不来了!”
突然,小野一郎的军刀架在了赵万福的脖子上,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和警惕,问道:“赵桑,为什么总往北边看?”
赵万福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他脚跟一并,大声报告:“报告太君!属下在看哪块地适合埋马占山!”
小野一郎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好,很好!希望你能说到做到。”他转身却对翻译官低语:“盯紧这个支那人。”
翻译官点了点头,说道:“是,太君。”
月光下,新兵们疲惫不堪,他们横七竖八地睡成一片。赵万福悄悄地摸到一棵老槐树后,他的心跳得很快,像是一只小兔子在怀里乱撞。他西处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人注意他,然后伸手从树洞里掏出一把撸子。
那把撸子的枪管上,刻着“傅明勋”三个小字。赵万福看着这把枪,眼中闪过一丝泪光。他想起了傅明勋,那个英勇的抗日战士,也是他的好战友。傅明勋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了,这把枪是他留下的遗物。
赵万福把枪紧紧地握在手里,心中暗暗发誓:“明勋,你放心,我一定会继承你的遗志,和日本人战斗到底!”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赵万福赶紧把枪藏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原来是一个新兵起来上厕所,他看了赵万福一眼,问道:“赵支队长,你在这儿干啥呢?”
赵万福笑了笑,说道:“我出来透透气,你快去快回,别着凉了。”
新兵点了点头,朝厕所走去。赵万福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没有被发现。
扩军截止日,镇守使衙门的花厅里,灯火通明。张海鹏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堆满了银元。他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正数着那些银元。
申振先捧着名册,满脸谄媚地笑着,说道:“司令,足足招了八千西百人!”
张海鹏听了,脸色突然一变,他一把掀翻桌子,银元散落一地,他大声骂道:“放屁!吃空饷吃到老子头上了?”他的独眼像两颗燃烧的火球,扫视着在场的军官们,说道:“每人吐二百块出来,不然...”
话还没说完,窗外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吓了一跳,他们纷纷冲出去查看。
只见招兵处己成火海,熊熊的大火燃烧着,照亮了整个夜空。浓烟滚滚,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有人往汽油桶里扔了手榴弹,才造成了这场爆炸。
河野正首从浓烟里钻出来,他的脸上满是灰尘和愤怒。他揪着张海鹏的领子,怒吼道:“这就是你的精兵?”
张海鹏被河野正首揪得喘不过气来,他挣扎着说道:“河野先生,这是有人故意捣乱,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众人在废墟中寻找着,突然,半张烧焦的告示飘到了赵万福的脚边。赵万福低头一看,上面“保境安民”的“安”字,己被血染成了“杀”。
赵万福捡起那张告示,心中暗自感慨:这所谓的“保境安民”,不过是一个幌子,这些日本人的真正目的,是要侵略和屠杀我们的同胞。
此时,张海鹏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知道,这次的事情闹大了,不仅让河野正首对他不满,也让他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他咬了咬牙,说道:“一定要把这个捣乱的人找出来,严惩不贷!”
众人听了,都点了点头,但心里却都在想:这背后的真相,又有谁能真正查清楚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