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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河野暗讥讽

洮南城正月十五的雪,下得像孝布一样惨白。张海鹏踩着新马靴踏进日本特务机关长公馆,靴底粘着冻硬的马粪渣子,碾过青砖地时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他在门槛上蹭了蹭靴底,一块冰碴子崩进屋内,正落在河野正首的茶碗旁。

河野跪坐在榻榻米上,手里捏着一块龟甲,炭火盆里的红光映在他脸上,皱纹里夹着几道阴影,像是刀劈出来的。他眼皮都没抬,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黏糊糊地说:

“张司令来得正好,关东军刚发来电报——您那支骑兵队,在泰来镇又让马占山的兵打散了。”

张海鹏脸上的麻坑一抽。三天前派出去的二百骑兵,只回来五十人,战马拖回来的尸体冻成了冰坨子,有的马鞍上还挂着冻硬的肠子,在风雪里摆来摆去,像钟摆。

他抓起矮桌上的清酒壶,仰脖灌了一口,故意让酒液顺着嘴角淌到军服领子上。河野皱了皱眉,日本人最讲究仪态,张海鹏偏要恶心他。

“河野先生,咱当初说好的山炮呢?”他咧嘴一笑,牙缝里还夹着昨夜的羊肉丝。

炭火“噼啪”炸了个火星子,溅到河野的和服下摆上,烫出个焦黑的洞。日本人慢条斯理地掸了掸灰,像是早有预料:“板垣阁下说了,等拿下热河……”

“放屁!”张海鹏突然把酒壶砸进炭盆里,“轰”的一声火苗窜起老高,映得他脸上的麻坑像弹坑一样狰狞,“老子死了六个营长!你他妈在这儿跟老子玩太极?”

河野终于抬眼看他,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窗外传来艺伎弹三味线的声音,混着日本兵唱军歌的调子,跑腔走板,像哭丧。河野起身,从壁橱里取出一个长木匣,掀开黄绸子,里头躺着一把太刀——刀鞘黑漆描金,刻着十六瓣菊花纹。

“天皇赐给板垣阁下的。”河野拇指一顶,“锃”地弹出半截刀刃,寒光映在张海鹏脸上,“他说,这把刀该送给真正的武士。”

张海鹏盯着刀刃上自己的倒影——麻脸被刀光切成两半,像鬼面。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还是辽西胡子时,绑了个日本浪人,那家伙临死前也攥着把这样的刀,刀柄缠着鲨鱼皮,握在手里跟攥了条毒蛇似的。

“热河汤玉麟的兵,比马占山的好打。”河野的指甲刮过刀刃,发出“铮”的一声轻响,像是磨刀石上最后一下,“但张司令的部队……”他故意顿了顿,嘴角微翘,“好像连土匪都剿不利索。”

张海鹏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太阳穴突突首跳,一把攥住刀鞘。河野突然松手,刀鞘“啪”地砸在矮桌上,震翻了茶碗。褐色的茶水在榻榻米上洇开,像块溃烂的疮。

河野笑眯眯地看着他:“张司令,刀,要会用才行。”

巡夜的日本兵刚过去,马弁徐二愣子就闪进马棚。草料堆里蹲着个戴狗皮帽的汉子,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半张脸——是马占山派来的联络官老周。

“告诉马主席,”徐二愣子往料槽里撒了把黑豆,压低声音,“河野这老鬼子,明儿要带张麻子去白城子验兵。”

老周从草料里摸出个铁皮烟盒,里头装着张洮昂铁路沿线布防图:“日本人在铁路上藏了军火,标红圈的就是。”他忽然一把抓住徐二愣子的腕子,力道大得惊人,“你们司令真不知道你吃两家饭?”

马棚顶上的积雪“扑簌簌”滑下来,砸在地上闷响。徐二愣子甩开他的手,冷笑一声:“他?他现在光惦记那把天皇的破刀!”

老周眯起眼:“刀?”

“河野今儿赏他的,说是天皇赐的。”徐二愣子啐了口唾沫,“狗屁!就是块铁皮,哄傻子玩的。”

老周沉默片刻,忽然咧嘴一笑:“那正好,马主席说了,要是张麻子真被日本人当狗耍,咱们就帮他清醒清醒。”

二十辆卡车碾着冰碴子往白城子开,车篷上盖着伪满五色旗,被北风扯得猎猎作响。张海鹏坐在头辆车里,膝盖上摊着热河地图——河野用红铅笔圈了个大圈,里头潦草地写着“汤部骑兵第七旅”。

“这旅长是汤玉麟小舅子。”河野的钢笔尖狠狠戳破纸面,墨水洇开,像血,“只要打垮他们……”

卡车突然急刹。张海鹏一头撞在前座上,额头磕得生疼。前头雪地里跪着个老头,怀里抱着个裹棉被的孩子,一动不动。开车的日本兵探出头,用日语骂了句“马鹿”,老头却猛地掀开棉被——

“轰!”

头辆车的前轮炸上了天,铁皮碎片迸溅,擦着张海鹏的脸飞过去,火辣辣的疼。他被爆炸的气浪掀出车门,脸朝下砸进雪堆里,冰碴子刺进皮肤,嘴里全是血腥味。

他听见河野在尖叫:“抗日分子!全体下车战斗!”

雪沫子迷了眼,张海鹏挣扎着爬起来,手摸到腰间的南部式手枪。可当他眯眼往前看时,发现河野正被两个日本兵架着往后跑,压根没管他的死活。

白城子兵营的宴会厅里,留声机放着《君之代》,日本军官们站得笔首,伪满五色旗下,森连少佐笑眯眯地宣布张海鹏升任“讨热前敌总指挥”。

掌声稀稀拉拉,敷衍得很。

森连递来杯清酒:“张桑,为天皇陛下干杯!”

张海鹏刚接过酒杯,河野突然插进来,满脸堆笑:“诸君知道吗?张司令今天下车时,是脸着地的。”他故意比划着摔跤的动作,“像这样——啪!”

满屋哄笑。日本军官们笑得前仰后合,有的甚至拍起了桌子。张海鹏的酒杯“咔”地捏出裂缝,清酒顺着指缝滴到军装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森连凑过来,压低声音,憋着笑说:“河野阁下说,您趴在地上的样子……”他顿了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像支那人在行大礼。”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啪啪”打在玻璃上,像谁在抽耳光。

张海鹏缓缓抬头,盯着河野的背影,眼底烧着两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