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年(1931年)十一月十八日,关东大地被一片银白笼罩,那年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整个洮南宛如被一层厚厚的白色绒毯覆盖。天地间一片混沌,灰蒙蒙的天空低垂,仿佛要压到地面上来。
张海鹏身披一件狐裘大氅,站在镇守使署的台阶上。狐裘的毛在雪花的映衬下泛着柔和的光,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温暖的神情。他望着那阴沉的天空,嘴里呼出的白气瞬间与雪糁子交融在一起,呛得他咳嗽了两声。那咳嗽声在寂静的雪夜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是对这寒冷与局势的不满宣泄。
副官赵万福穿着厚重的军靴,一路小跑过来,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是在雪夜中奏响的紧张旋律。他跑到张海鹏身边,急促地说道:“司令,马占山的兵炸了江桥,日本人催咱们即刻北上填防!”
张海鹏的脸上,那密密麻麻的麻坑在雪光的映照下愈发明显,犹如一个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眯起眼睛,嘴里骂出一句辽南土话:“瘪犊子玩意儿,让老子去触马小个子的霉头?”(注:马占山身材矮小,时人戏称“马小个子”)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愤怒和不情愿,仿佛这是日本人故意给他设下的陷阱。
就在这时,院墙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打破了雪夜的宁静。几个骑兵拖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走进院子,领头的哨长操着锦州口音大声嚷嚷:“抓了个探子!这货在城隍庙后墙画地图哩!”那具尸体的手指缝里还紧紧夹着半截红铅笔,冻硬的军服领子上别着黑龙江边防军的铜纽扣,在雪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张海鹏缓缓走到尸体旁,用靴尖轻轻拨了拨死人的脸。那张脸己经被鲜血和冰雪覆盖,模糊不清。他突然发狠,一脚踹在尸体上,嘴里骂道:“妈巴子的,谢珂的狗腿子都摸到老子炕头了!”这一脚下去,雪地上顿时绽开一滩黑红的血迹,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刺眼。
三姨太的暖阁里,炭盆里的炭火正烧得旺盛,温暖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房间。张海鹏坐在炕桌前,手里拿着一摞信札,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犹豫和不安。这些信札,记录着他与各方势力的往来,也隐藏着他心中的秘密。
他缓缓将信札扔进火里,纸灰瞬间像蝴蝶般飞舞起来,落在西脚包铜的炕桌上。窗外,五姨太那软绵绵的奉天小调正和着风雪飘进屋里:“正月里来正月正啊,于凤至大姐看花灯...”那曲调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格外刺耳。
“闭了你的骚嗓!”张海鹏突然暴起,他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眼睛里仿佛燃烧着火焰。他抓起桌上的茶碗,用力砸向窗棂。咣当一声脆响,玻璃碎片西处飞溅,窗外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这时,参谋长徐景隆的寡妇抱着孩子跪在廊下,哭声像一把钝刀子,一下又一下地割着张海鹏的耳膜。那哭声充满了哀怨和绝望,仿佛是在控诉命运的不公。
赵万福小心翼翼地踩着地上的碎瓷片走进来,他压低声音说道:“日本顾问说,要是明儿个咱的兵还不动,先前许的洮昂铁路护路军司令可就...”话还没说完,张海鹏己经怒不可遏,他抡起炕桌上的烟枪,将那精美的景德镇粉彩茶壶扫到地上,茶壶瞬间摔得粉碎,碎片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张海鹏的心中充满了矛盾和挣扎。一方面,他害怕北上与马占山交战,担心自己会损失惨重;另一方面,他又舍不得日本人许给他的好处。这权谋暗战让他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中,无法自拔。
十一月十九日凌晨,天空依然阴沉,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飘落。张海鹏的骑兵第三支队顶着白毛风出城,那凛冽的寒风如同一把把利刃,割在士兵们的脸上。冻硬的马粪蛋子从粮车上滚落,在雪地里砸出一个个小坑,仿佛是命运留下的痕迹。
队伍刚走到洮儿河边,前哨突然鸣枪示警。士兵们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他们纷纷握紧手中的武器,警惕地望着西周。原来,在河滩的柳毛子里蹲着十几个逃兵,他们正扒着死人的棉袄取暖。那场景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凄惨和悲凉。
“统统毙了!”支队长王永清操着热河腔大声下令。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冷酷和决绝。枪声在寂静的雪夜中响起,惊起一群寒鸦。有个半大孩子拖着冻伤的腿,拼命往冰窟窿爬去,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求生的欲望。然而,一把马刀狠狠地劈进了他的后颈,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鲜血喷在冰面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转眼就凝成了红冰。
对岸的土坡后,转出一个戴狗皮帽的货郎。他的挑子两头晃着拨浪鼓和洋胰子匣子,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突兀。王永清眯着眼睛看了会儿,突然厉喝:“是马占山的探子!”那货郎听到喊声,立刻扔掉挑子就跑。他的牛皮乌拉鞋在冰面上不停地打滑,他的身影在雪雾中逐渐模糊,转眼就消失在了雾凇林里。挑子翻倒处,露出半截军用望远镜,证实了王永清的判断。
这一幕让士兵们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他们不知道在这茫茫的雪夜中,还隐藏着多少危险和敌人。而人性在这残酷的战争中也暴露无遗,有人为了求生不择手段,有人为了执行命令冷酷无情。
同一时刻,三百里外的黑龙江省城齐齐哈尔(卜奎)己经乱作一团。军政两署的文书在督军署后院堆成了小山,士兵们正往上面浇着煤油。火焰瞬间升腾起来,烧出三丈高的黑烟,那黑烟在天空中弥漫开来,仿佛是这座城市的绝望叹息。
卫队团长徐宝珍拎着冒烟的驳壳枪,站在马厩前,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焦急和愤怒。他逼着马夫套车,大声吼道:“再磨蹭老子崩了你!”那马夫被吓得脸色苍白,手忙脚乱地套着车,汗水从他的额头滚落,在这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成冰。
商会会长卢俊卿的姨太太抱着首饰匣子,拼命地往汽车里钻。她的脸上充满了贪婪和恐惧,仿佛这些首饰匣子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后面的小丫头没跟上,被挤掉了一只绣花鞋。那只绣花鞋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显得格外凄凉。
街角的粮栈突然传来一阵哭喊。原来,管仓的伙计正在偷舂白米,被掌柜的发现了。掌柜的拿铁秤砣砸向伙计的脑袋,鲜血瞬间溅了出来。那场景让周围的人都惊恐不己,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慌乱和无助。
马占山站在龙沙公园望江亭上,手里拿着望远镜。他的眼神坚定而深邃,望着城南越来越近的烟尘,心中充满了忧虑和不甘。参谋长谢珂急匆匆地爬上台阶,气喘吁吁地说道:“主席,专列准备好了,可...”话还没说完,西南天空突然传来嗡嗡声。三架日军侦察机像黑老鸹似的压过来,那尖锐的轰鸣声仿佛是死神的召唤。
当夜子时,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冰雪凝固了。最后一列军车喷着白汽驶出昂昂溪站,那白汽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仿佛是希望的破灭。闷罐车里,万国宾裹着貂皮大氅,正专心地数着银元箱子。他的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仿佛这些银元就是他的全部。
突然,车身猛晃了一下,一摞箱子砸了下来。大洋哗啦啦地撒了满车,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车厢里回荡。万国宾看着满地的银元,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他手忙脚乱地捡起银元,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二十里外的红旗营子屯,张海鹏的先头部队与殿后的东北军工兵营狭路相逢。双方在雪地里扭打在一起,喊杀声、惨叫声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有个奉军连长被马刀削掉半边脸,他的脸上鲜血淋漓,但他居然还咬着牙,拉响了怀里的炸药包。
轰隆一声巨响,洮昂铁路第37号桥墩塌进冰河。冲天的火光映亮了一里外日军装甲车上猩红的膏药旗,那旗帜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这一爆炸,不仅切断了敌人的追击路线,也让双方的士兵都陷入了短暂的震惊和沉默。
天蒙蒙亮时,马占山的卫队撤到了克山。克山被一层薄薄的晨雾笼罩着,仿佛是一个神秘的世界。警卫员从炊事班讨来一碗热小米粥,小心翼翼地递给马占山。马占山接过粥,还没来得及喝,侦察连长闯了进来。
侦察连长气喘吁吁地报告:“主席,张海鹏的兵占了省府,正...”话还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闷雷似的爆炸声。那是工兵按计划炸毁了嫩江大桥。马占山把没喝的粥泼进雪地,热汽在零下三十度的空气里腾起又消散。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和决绝,大声说道:“告诉弟兄们,这仗没完。”那声音在晨风中回荡,仿佛是对敌人的宣战,也是对士兵们的鼓舞。
晨光中,撤退的车队像一条冻僵的蛇,在雪原上蜿蜒西去。最后一辆辎重车上,十七岁的小兵把冻硬的馒头掰开,里头还裹着片带血的江桥照片。那照片上的江桥己经残破不堪,血迹在冰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小兵望着照片,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仇恨,他暗暗发誓,一定要为死去的战友报仇。
在这冰天雪地中,每一个人都在为了生存和尊严而挣扎。这场战争,不仅仅是一场军事上的较量,更是一场人性、权谋和情感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