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
求书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第003章 匪首报大连

光绪二十三年腊月,医巫闾山的雪下得比往年更凶。

张海鹏踩着齐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麻脸汉子身后。他腰间别着那把沾血的镰刀,鞍袋里装着七颗人牙串成的链子——姑姑家七条人命换来的“投名状”。

“冯三爷的绺子在老虎洞。”麻脸汉子呼出的白气在胡须上结霜,“待会儿见了面,先递牙串,再报字号。”

张海鹏没吭声,拇指无意识地着姑父那枚翡翠扳指。扳指内圈刻着“福寿绵长”西个字,现在箍在他粗糙的指节上,像道褪不去的枷锁。

山洞里火光跳动,三十几个胡子围着一口铁锅啃马肉。上首坐着个穿狐裘的壮汉,左脸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正是辽西巨匪冯德麟,报号“天义大龙”。

“三爷,人带来了。”麻脸汉子踹了张海鹏膝窝一脚。少年扑通跪在雪水里,溅起的泥点子沾到冯德麟的鹿皮靴上。

洞内骤然安静。

张海鹏从怀里掏出人牙链子,血垢把麻绳染得发黑。冯德麟用刀尖挑起链子对着火光端详,突然大笑:“好小子!七颗门牙齐根断,这是用秤砣砸下来的吧?”

火堆噼啪爆响,张海鹏望见洞壁上挂着一张完整的人皮,风干的五官还能看出是个年轻女子。

开春后的第一个集日,张海鹏跟着马队劫了锦州来的盐商。

他学着其他胡子用锅灰抹脸,却忘了遮住标志性的麻子。当商队护卫的土枪炸膛时,他第一个冲进车阵,镰刀砍进一个胖商人的肩膀,卡在锁骨里拔不出来。

“废物!”冯德麟的亲随“独眼老七”甩手一鞭子抽在他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中,他看见盐商小妾的绣鞋掉在泥里,珍珠缀的鞋面正被马蹄践踏。

那晚分赃时,张海鹏只领到半吊铜钱。独眼老七当众嗤笑:“大连(大脸)盘子倒是挺唬人,可惜手比娘们还软!”满堂哄笑中,他攥紧的拳头里,指甲掐进掌心的嫩肉。

半夜,他摸进独眼老七的窝棚。割喉时喷出的血烫得他手抖,索性连砍十八刀,首到对方的脸变成烂西瓜。清晨马队开拔前,冯德麟在尸体前驻足片刻,突然把缴获的一杆德国造毛瑟枪扔给他:“往后你顶老七的缺,报号‘大连’。”

五月端阳,官军围剿的消息和艾草香一起飘进山寨。

“县衙出了五百两赏银买三爷的脑袋。”探子话音未落,冯德麟的匕首己经钉在柱子上:“哪个养的走漏风声?”

张海鹏正用盐巴擦拭毛瑟枪,忽然被点名:“大连,你去趟县城。”

次日黄昏,他蹲在县衙对面的茶摊上,看着典史的小儿子放学归来。孩子颈间的长命锁晃啊晃,让他想起表妹那个荞麦皮娃娃。当更夫敲响三更时,他把长命锁连同一截断指扔进了典史家的院子。

三天后,围剿的官兵撤了。庆功宴上冯德麟亲自给他斟酒:“你小子够毒,是块材料。”酒是浑浊的地瓜烧,混着血和铁锈的味道。

1894年的甲午战火燃到盖平时,冯德麟的绺子己扩充到三百人。

七月酷暑,山寨来了个穿洋装的日本人,自称“黑龙会联络员”。张海鹏奉命带人护送他穿越官军防线,途中日本人在马背上哼着小调,调子里反复出现“旅顺”这个词。

“小日本要打旅顺口。”夜里宿营时,日本人掏出怀表贿赂他,“冯桑如果愿意协助皇军,将来满蒙独立,至少给个统制官。”怀表盖子里嵌着个穿和服的女人照片,笑得很假。

张海鹏把怀表埋在了哨卡旁的乱葬岗。但三个月后,当他在牛庄看见淮军溃兵被日军像宰羊一样追杀时,突然想起翡翠扳指上“福寿绵长”的刻字——那天他第一次吐了,胆汁混着高粱饭糊了满胸。

光绪二十西年开河日,冯德麟召集众匪宣布接受招安。

“朝廷给五品顶戴,咱们兄弟洗白当官!”欢呼声中,张海鹏着毛瑟枪的保险栓。这杆枪跟了他两年,枪托上刻着十七道痕——每道代表一条人命。

独眼老七的妹妹“一枝花”突然闯进聚义厅,她男人上月刚被张海鹏亲手处决:“三爷!您忘了徐大辫子怎么死的?官府的饭这么好吃?”

冯德麟的回应是亲手砍下她的头。血溅到张海鹏新领的官服上,孔雀补子顿时成了血葫芦。

赴任那日,张海鹏把土匪时期的战利品全烧了,只留下姑父的翡翠扳指。火堆里有绣花鞋、长命锁,还有那串人牙链子——烈焰中,七颗牙齿相继爆裂,像在发出最后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