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七年(1918年)腊月,奉天城外的官道冻得发亮。张海鹏翻身下马,靴底踩在积雪上“咯吱”作响。他抬头望了望讲武堂的青砖门楼,门匾上“东三省陆军讲武堂”几个鎏金大字被雪粒子打得发乌。
“姓名?”值星官捏着钢笔,眼皮都不抬。
“张海鹏,字仙涛。”他摘下狗皮帽子,露出那张麻脸。
值星官笔尖一顿,抬眼打量这个满身匪气的汉子——羊皮袄子下隐约露出枪柄,腰间别着把蒙古刀,活脱脱个马贼模样。
“原属?”
“冯大帅麾下,巡防营管带。”
值星官嗤笑一声,在名册上画了个圈:“丙班,跟那群胡子崽子一屋。”
远处传来整齐的操练声,雪地里踩出的脚印像一串锁链。
讲堂里炭盆烧得正旺,日本教官藤田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讲《步兵操典》。张海鹏盯着黑板上的“迂回包抄”西个字,手指在桌下比划着当年劫镖车的路线。
“张同学!”藤田突然点名,“遭遇敌军骑兵冲锋,步兵该如何应对?”
全堂寂静。后排几个蒙古子弟憋着笑——谁不知道这位“大连”当胡子时专劫骑兵队。
张海鹏慢悠悠起身,操着浓重的辽西口音:“报告教官,俺们那旮旯都用土炮轰马腿。”
哄笑声中,藤田的教鞭“啪”地抽在讲台上。角落里,一个白净青年突然举手:“应迅速组成空心方阵,前排跪射,后排立射。”
那青年军装笔挺,领章闪着银光——正是讲武堂模范生郭松龄。
澡堂雾气氤氲,张海鹏背上的青龙纹身在水汽中若隐若现。忽然一盆热水泼来,烫得他猛回头——三个奉天本地学员正咧嘴笑着。
“麻子,听说你在辽西专抢学生?”为首者晃着怀表链,“知道这是谁赏的吗?张雨亭大帅!”
张海鹏的拳头捏得发白。十年前他确实劫过新式学堂的马车,但抢的是日本商人的走私货。正要发作,郭松龄突然推门而入,手里还捧着本《战争论》。
“诸君,”郭松龄的眼镜片蒙着水雾,“下月野外演习,我们丙班对阵甲班。”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张海鹏,“需要熟悉地形的人。”
浑河岸边的积雪没膝,张海鹏带着侦察组匍匐前进。他摘下手套,赤手按在雪地上——这是当年追踪镖局的法子,三里外的马蹄震动都能察觉。
“东北方,骑兵一个排。”他吐出嘴里的草棍,“甲班那帮少爷兵,马鞍上挂的暖炉冒热气呢。”
郭松龄惊讶地看着这个土匪出身的同学。两小时后,丙班用“土炮轰马腿”的野路子全歼甲班,气得总办张作相摔了望远镜。
庆功宴上,张海鹏第一次喝到洋酒,辣得首咧嘴。郭松龄举杯低语:“张兄的能耐,不该只当个巡防营管带。”窗外,奉天城的电灯次第亮起,像一串串抢来的夜明珠。
毕业阅兵那天,张作霖披着黑貂大氅站在观礼台上。当张海鹏带着骑兵方阵驰过时,主席台突然骚动——一匹战马受惊冲向观礼台!
电光石火间,张海鹏纵马斜插,蒙古刀出鞘斩断惊马缰绳。滚倒在地的瞬间,他看见张作霖的护卫们齐齐拔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好身手!”张作霖却大笑鼓掌,“你叫啥?跟冯麟阁(冯德麟)那个张海鹏是不是本家?”
血从擦破的袖口渗出来,张海鹏敬了个生硬的军礼:“报告大帅,我就是冯大帅手下那个...土匪。”
全场哗然。张作霖眯起眼睛,突然解下自己的佩刀扔过去:“明日来我卫队报到!”
大帅府书房,檀香混着鸦片烟味。张作霖用匕首划破食指,血滴进酒碗:“咱哥俩都是穷棒子出身,这奉天城,得靠刀把子说话。”
张海鹏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青瓷酒盅。窗外飘雪,他想起辽西老家的萨满说过——血酒入喉,要么同富贵,要么共死。
“大哥!”他仰头饮尽,喉头火辣辣的疼。案头《东北边防要略》摊开的那页,正画着朝鲜与俄国的势力分界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