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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探窗泪与旧衣的体温

圣樱高中后门那条僻静的林荫道,今日笼罩着深秋少有的湿冷雨意。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寒风卷着冷雨抽打在脸上,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姜月站在冰冷的站牌下,任由雨水浸透单薄的旧校服,身体却感觉不到太多寒意。麻木感像一层茧包裹着她。王副主任那“下个月再来”的冰冷宣告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本就微弱的希望。

母亲消瘦的脸庞、在探视玻璃后强忍泪水的眼睛交替浮现。她们之间那道厚重的玻璃墙,不仅仅阻隔着母女相拥的温度,更隔绝了她了解真相的唯一通道——关于那个雨夜,关于父亲,关于母亲为何要用一生替“她”顶罪……而现在,连这扇窗也要被傅承渊的规则无情关闭一个月!

细密的雨水顺着发丝滑落脸颊,咸涩的泪水与之混合,无声滚落。她甚至不敢大声哭泣,只能用力咬住下唇,任凭身体在风雨中难以察觉地轻微颤抖。脆弱的泪珠刚涌出眼眶,就被冷风带走,融入无尽的秋雨里。绝望的潮水冰冷地漫上心头,窒息感如此真实。

就在这时——

雨幕中,那辆如同移动堡垒的纯黑凯迪拉克无声地滑停在站牌旁。车窗降下几寸,露出司机沉稳的半张脸:“姜小姐,请上车。”

姜月猛地一怔!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恐惧让她几乎想拔腿就跑!今天不是探监日!她没有违规!为什么要找她?!难道仅仅因为她的伤心?傅承渊连她流泪的自由也要剥夺?!

“是……先生要见我吗?”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沙哑。

司机表情没有任何波澜:“先生有东西托我交给您。”

姜月愕然。东西?傅承渊会有什么“东西”给她?陷阱?还是新的冰冷指令?

但她别无选择。恐惧让她不敢拒绝。她颤抖着拉开冰冷的车门坐进去。暖风瞬间包裹住她湿透冰冷的身体,带来一阵尖锐刺痛的暖意反差。她僵硬地坐着,如同等待宣判。

车子没有驶向傅氏大楼,也没有开往山顶的别墅。而是拐进了一条姜月完全陌生的、安静的市内街道,停在了一家门头设计低调、看起来像是高级私人疗养院后门的地方。

司机下车,从后车厢拿出一个包装严密的、中等大小的环保纸袋,递到姜月手里。

“请在这里更换。车外有陪同。” 司机说完,转身走向几米外静静伫立,背对着车厢。

雨声敲打着车顶。

姜月茫然地抱着那个沉重的纸袋。里面装着什么?让她在这里更换?新校服?还是其他带着枷锁意味的“标配”物品?

她颤抖着拉开纸袋封口。

一股极其淡的、熟悉又遥远的樟脑丸气味扑面而来!

她看到了——

那里面折叠整齐、静静躺着的,并不是什么崭新昂贵的衣物。

而是两件洗得发白、甚至边缘都有些磨损起球的……

蓝色厚棉布工装裤!

一件浆洗过很多次、带着晒后太阳味道的棉质长袖衬衣!

是母亲常年在工厂里工作穿的那种!衣服的袖口处,还被细心地缝补过,针脚细密整齐,正是母亲的手艺!

最下面,压着一张小小的便签条。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行打印机打出来的冷硬小字:

「C区静默管理解除。三号探视窗。现在。」

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

姜月的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流回西肢!巨大的震惊让她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傅承渊?!他怎么会……

不,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这就是他理解的“奖赏”?因为她今天“安静”地承受了失去旧储物格的失落?因为她“听话”地接受了探监被取消的现实?所以他“慷慨”地施舍给她一次额外的“恩惠”?连同母亲沾着工厂气息的旧衣,一起当作“安抚”的道具?!

巨大的屈辱感像毒藤般缠绕上心脏!把她刚刚因看到母亲衣服而产生的微弱暖意瞬间腐蚀殆尽!傅承渊!他把她当作什么了?!一只需要时给点蜜糖、不需要时随意锁进笼子的宠物吗?!

她死死地攥住那两件带着母亲体温和味道的旧工装!布料粗糙的质感硌着她的手心。

眼泪,无法抑制地、汹涌地决堤而出!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狠狠砸落在粗糙的蓝色棉布裤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她紧紧抱着母亲的旧衣,将脸深深地埋进去!再也无法抑制地、发出无声而剧烈的抽泣!瘦弱的肩膀在宽大的座椅里剧烈地颤抖!

车外的冷雨依旧。

车内的暖风低吟。

无声的痛哭和被施舍的“恩惠”,交织成最讽刺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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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

姜月的情绪如同风暴后的海面,只余下沉重的喘息和麻木的疲惫。

她终究还是换上了母亲的旧工装裤和衬衣。冰凉的衣料贴着皮肤,带着陌生的触感,却又无比熟悉地包裹着她,似乎能汲取到一丝微弱的慰藉和支撑。那些粗糙的布料,是母亲流下的汗水和无数个日夜的辛苦劳作。

车子再次启动,驶向南城女子监狱。

这一次王副主任没有出现。一道新的通行证在门禁扫描后亮起绿灯。姜月被一名表情温和的女狱警带进了一个从未去过的探视区。光线略暗,但设施更安静。只有她一个人被带到这里。

厚重玻璃墙对面的椅子上,姜雪琴穿着囚服,正被两名女警带上来。当看到探视窗口外的女儿,尤其是看到女儿身上那熟悉的、洗得发白的蓝工装裤和衬衣时,姜雪琴猛地怔住!原本黯淡的眼神瞬间亮起一丝水光,紧接着是无法言喻的心痛和关切!

“月月?!你……你怎么穿这身?外面下雨了?你冷不冷?”她的声音急切地从扩音器里传出,带着哭腔,“是不是没钱买新衣服了?”她以为女儿是窘迫到只能穿她的旧工衣。

姜月的眼泪再次涌了上来,但她拼命忍住。隔着玻璃,她用力摇头,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不冷……妈妈……我不冷……” 她把左手从桌子下抬起一点点,隔着玻璃,轻轻盖在母亲放置在那边的右手位置上。隔着冰冷透明的屏障,努力传递微弱的温度。

“我就是……就是想妈妈了……” 声音哽咽,几乎说不下去。

“妈妈……”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所有的勇气,隔着冰凉的玻璃凝望母亲那双通红的、承载了太多痛苦和秘密的眼睛,“你……在里头……有没有……委屈?” 每一个字都艰难无比。

姜雪琴的眼泪瞬间滚落!她看着女儿,仿佛要从那熟悉的眉眼和小小的身体里汲取力量。她摇摇头,又用力点头,嘴唇微微颤抖着,无声地对着口型:

“别……怕……”

“乖……”

“妈妈……不委屈……”

巨大的情感冲击让姜月难以自持,她不得不低下头,脸埋得更深地抵着那冰冷无情的玻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靠近母亲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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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半山别墅。阳光房内恒温恒湿。

傅承渊坐在一张宽大的皮沙发上,手中端着一杯纯净水。他面前的巨大屏幕并非商业报表,而是通过特殊权限调取的、经过模糊画面和消音处理的监狱探视室内实时影像。

陈默无声地侍立一旁。

屏幕里,清晰地显示着那个小小的隔间:

穿着肥大蓝色旧工装的少女,将脸贴在冰冷的探视玻璃上,如同搁浅的蝶,脆弱地靠近另一只被囚禁的蝶。

她对面那个穿着囚服、面容苍白的女人,用尽全力地隔空拥抱和无声安慰着哭泣的女儿。

整个过程中,少女那只紧贴在玻璃内侧的左手,始终保持在镜头下方一个微妙的角度。手腕被那件宽大的、母亲穿过的工装衬衣袖口严实地遮盖着。

她的动作看似只是下意识寻求安慰,但全程控制精妙,始终没有让腕表暴露在对面镜头可能监控的角度。

傅承渊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屏幕上——定格在女儿将脸埋向玻璃、只露出半张泪痕交错的脸颊和被旧工装包裹着的、瘦弱后背的那个画面。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之下,似乎有什么极其幽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东西,如同深海潜流般涌动了一下。

他看得异常专注。没有表情,没有言语。

指腹却无意识地、轻轻着沙发扶手边缘冰冷坚硬的皮革纹理。

那粗糙的蓝色工装、那小心翼翼隐藏腕表的小动作、那隔着玻璃的无声依偎……

不知为何。

让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冰凉的、带着奇异平静的……舒适感。

如同一个冷酷的收藏家,终于将一件脆弱易碎却有着独特裂痕的东方瓷器,稳妥地放置在了他精心打造的恒温恒湿展柜里。裂痕还在,瓷器还在颤抖,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在他绝对的掌控下,那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被完美地定格和保存了。

他轻轻抿了一口水。喉结滚动。

“那个旧工作裤的尺寸,”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平稳,目光却没有离开屏幕中那抹蓝色,“记录一下。”

“给档案室那件……也换一条。” 他指的,是保险柜里保存的那件属于他童年记忆里的、带着蝴蝶胎记的小女孩的破旧衣物标本。他记得那条裤子也洗得发白了。

陈默微微颔首:“是。”

屏幕里的女孩终于微微抬起头,通红的眼睛像受伤的小鹿。傅承渊看着她脸上被玻璃压出的那道淡红色印痕。

“通知王建新,”他放下水杯,手指在扶手上轻轻一点,“下周起,那个旧储物格……暂时保留。”

“理由是——”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望向窗外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苍翠松林,声音淡漠依旧。

“‘样本’对旧物情绪联结度过高。回收行为可能引发非必要应激源。”

“维持现状,更有利于……观察稳定度。”

冰冷的“样本观察”术语,包裹着这个破天荒的、微小的“妥协”。这仅仅是他为了维持藏品情绪稳定而做出的调整?还是在那片隔着冰冷玻璃的母女泪海中,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解读的情感幽灵,短暂地触碰了冻结的湖心?

窗外的雨,依然连绵不断地下着。阳光房里静水流深,唯有屏幕上那无声的泪光,与旧工装的蓝色,构成了一幅扭曲却带着奇异温度的画面。在这片被精心控制的囚笼里,一滴泪的滑落,似乎也暂时软化了一丝冰冷铁幕的棱角,尽管这“恩赐”本身,依旧带着枷锁的沉重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