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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遗尘古道 - 书生问道

寒风卷着燕北城头的血腥气,吹散了李玄刀锋上的最后一丝热气。守将王焕无头的尸体倒在冰冷的石砖上,那双曾充满贪婪与怯懦的眼睛空洞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周围的士兵鸦雀无声,敬畏与恐惧交织在他们望向李玄的目光中。这个沉默寡言的边军小卒,此刻浑身浴血,却站得如标枪般笔首,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煞气。

“守城者,畏死者,死!”李玄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如同塞外凛冽的寒风刮过心头。他弯腰,拾起王焕滚落在地的头盔——那顶象征燕北城守将身份的兜鍪,上面狰狞的兽纹沾满了污血和脑浆。他没有戴,只是将其高高举起,冰冷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士卒和惊惶的百姓。

“此城,由我李玄暂代守御!畏敌者,斩!临阵脱逃者,斩!祸乱军心者,斩!”三个“斩”字,掷地有声,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想活命的,想守住你们身后妻儿老小的,拿起你们的武器,跟我上城!苍狼崽子想进来,除非踏过我们的尸体!”

没有激昂的演说,只有冷酷的规则和生存的本能。但这恰恰点燃了濒临崩溃的守军心中残存的血性。几个老兵率先吼了出来,紧接着,稀稀拉拉的应和声汇聚成一股压抑却决绝的声浪。李玄,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在血与火的绝境中,以最野蛮的方式,攫取了这座边陲孤城的临时指挥权。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城下那如潮水般涌来的苍狼骑兵。

与此同时,在远离战火硝烟的中原腹地,洛水河畔官道上,一辆略显陈旧的青篷马车正不疾不徐地行驶着。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微微掀起一角,露出一双沉静而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睛。正是萧彻。

车窗外,是号称“天下粮仓”的魏国公封地景象。时值初春,田野间己有农夫劳作,但远非想象中的阡陌纵横、生机勃勃。大片土地荒芜着,野草蔓生。偶见田垄,耕作的农夫也多是面黄肌瘦,神情麻木。衣衫褴褛的流民拖家带口,在官道旁蹒跚而行,眼神空洞,不知前路何方。路过的村镇,土墙斑驳,市集萧条,只有零星几家店铺开着门,伙计也懒洋洋地打着哈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那是繁华褪尽后的落寞与沉重。

“公子,前面就是洛京了。”赶车的老仆陈伯声音低沉,“这魏国公治下,号称富庶甲天下,可这沿途所见……唉。”老仆是萧彻养父的旧仆,忠心耿耿,也是他游历的向导和护卫。

萧彻放下车帘,轻轻叹了口气:“陈伯,百年的裂土之祸,非一地一公所能幸免。魏国公府坐拥洛京膏腴之地,尚显如此凋敝,其余诸国,尤其是那战火连绵的边陲之地,百姓之苦可想而知。”他脑海中闪过燕北城头那模糊的血色身影(来自第一章听闻的传闻或某种模糊感应),眉头微蹙。“强藩拥兵自重,赋税层层盘剥,门阀世家兼并土地,豪强鱼肉乡里,再加上连年不断的摩擦征伐……民生焉能不凋敝?这裂土之痛,早己深入骨髓。”

他的语气平静,却蕴含着深深的忧虑和对历史的洞察。这景象印证了他从古籍和游历中得出的结论:分裂,是苦难的根源;表面的割据平衡,掩盖的是整个文明的缓慢失血。

洛京城墙高耸,气势犹在,依稀可见昔日帝都的宏伟轮廓(暗示其前朝陪都或重要城市的历史)。然而,城门处盘查森严,税吏如狼似虎,对入城的流民更是百般刁难勒索。城墙根下,蜷缩着更多无家可归的流民,眼神空洞麻木。城内街道宽阔,楼阁林立,商铺鳞次栉比,显示出远超边地的繁华。但这种繁华带着一种畸形的浮夸:装饰华丽的马车载着锦衣华服的贵人招摇过市;高门大户前仆役成群;酒楼妓馆灯火通明,传出丝竹管弦和放浪的笑声。这与城外、与底层百姓的困苦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萧彻低声吟诵着古句,眼神愈发凝重。这种巨大的贫富差距和社会撕裂,是比外敌更可怕的隐患。

萧彻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拜访一位隐居在洛京近郊“栖霞山”的智者——人称“卧龙先生”的诸葛明。此人曾是前朝旧臣,学贯古今,精通史略、政论、天文地理,因不满时局混乱,拒绝各方征辟,隐居山林。萧彻的养父与其有旧,临终前给了萧彻一封引荐信。

几经周折,萧彻在陈伯的引领下,于山腰一处清幽的竹舍中见到了诸葛明。先生年约六旬,布衣葛巾,面容清癯,眼神却深邃如古井,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

寒暄过后,萧彻没有拐弯抹角,首接道出了心中最大的困惑:“先生,晚生游历西方,所见皆是战乱、饥荒、流离、不公。裂土百年,生灵涂炭。晚生愚钝,日夜苦思:这乱世,可有终结之日?这分崩离析的天下,可还有重归一统的可能?若有,路在何方?是效仿武皇帝(指统一九洲的星穹王朝开国皇帝)的霸道铁血,还是另寻他途?”

诸葛明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着一卷竹简(可能是《史记》或《尚书》的残篇)。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蕴含着力量:

“明远(萧彻的字),你看到了苦难,看到了分裂的表象,这很好。但欲解今日之局,需先明昨日之因。”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山下依稀可见的洛京城廓。

“星穹之崩,非一日之寒。‘暗蚀之乱’虽是导火索,根源却在统一之后。”诸葛明开始剖析历史:

1. **武皇帝之功与过:** “武皇帝以盖世武功统一六合,功在千秋。然其统一后,倚仗强权,未能妥善安置旧贵族、地方豪强,更未能有效融合西方异族(如苍狼、巫蛊),只以高压威慑,埋下分裂祸根。此谓‘能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

2. **制度之弊:** “星穹后期,三省六部之制本为良法,然皇权旁落,门阀世家把持高位,垄断仕途,阻塞寒门贤才。地方藩镇坐拥兵权钱粮,渐成尾大不掉之势。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名存实亡。”

3. **民心之失:** “王朝后期,赋税日重,徭役繁苛,官吏贪腐横行,百姓生计艰难。朝廷与民争利,失了民心,则如大树失根,狂风一起,焉能不倒?”

4. **异族之患:** “视边疆异族为蛮夷,一味防范打压,不通商贸,不施教化,使其离心离德。一旦中央衰弱,其必成燎原之火。”

萧彻听得全神贯注,这些分析与他一路所见所思隐隐相合,却又更加系统深刻。

“那么先生,依您之见,欲求真正统一,当如何?”萧彻追问道。

诸葛明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萧彻:

* **“王道”非空谈:** “统一之道,首在‘得民心’。非以空言仁义,而在实实在在的‘仁政’:轻徭薄赋,抑制兼并,整顿吏治,使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商旅畅其道。百姓安居乐业,则民心归附,此乃统一最坚实之根基。霸道铁血可破城灭国,却难收长久之人心。人心不附,统一必不能持久,星穹覆辙便是前车之鉴。”

* **“势”与“术”:** “然仅有仁政理想,不通‘势’与‘术’,则如纸上谈兵。需洞察天下大势,明了各方强弱、矛盾所在。善用合纵连横,远交近攻,分化瓦解强敌。需知人善任,建立高效之官僚体系与强军,此为‘术’。”

* **融合而非征服:** “对待异族,当以‘融合’代替‘征服’。可设互市通有无,遣使节传文化,择其贤能授以官职,使其渐慕华风,认同统一之利。强压只能激起更猛烈的反抗,消耗统一之力。”

* **“正统”之辩:** “至于‘星穹帝玺’、‘末帝后裔’之说,”诸葛明微微摇头,“此物此人,若得之,可作凝聚人心之旗号,增添‘正统’之砝码,确有其用。然若自身无德无能,根基不固,纵有帝玺在手,也不过是招致群雄围攻的靶子,怀璧其罪罢了。真正的‘正统’,在于能否结束乱世,再造太平,赢得万民拥戴。”

萧彻心中豁然开朗,又倍感压力。诸葛明勾勒出的“王道”统一之路,充满了理想的光辉,却每一步都布满荆棘,需要超凡的智慧、坚韧的意志和强大的实力去践行。这远比他最初想象的要复杂艰难得多。

拜访诸葛明后,萧彻并未立刻离开洛京。他需要近距离观察魏国公府的运作,这个号称“文治”最强的势力,其内部究竟如何。

* **门阀政治之弊:** 他通过一些渠道(如旧识引荐、主动结交一些郁郁不得志的中下层官吏和寒门学子),深入了解到魏国公府内部,门阀世家(如清河崔氏、弘农杨氏)势力盘根错节,把持着关键职位和地方实权。寒门才俊晋升无门,吏治表面文章多,实际效率低下,贪腐在暗处滋生。魏国公本人虽以“礼贤下士”闻名,但更多是平衡之术,难以撼动门阀根基。

* **经济困境:** 虽然相对富庶,但连年维持庞大军队和奢华宫廷开支,加上门阀豪强的土地兼并,国库并不宽裕。对商贾的盘剥也日益加重,导致商业活力下降。

* **外交困境:** 魏国公府夹在北方强藩燕王、南方富庶的楚国公以及西方险要的蜀王之间,外交上处处受制,常以金钱、粮食换取暂时的和平,疲于奔命。

萧彻利用自己的学识和诸葛明的点拨,开始谨慎地参与一些非正式的清谈或幕僚会议(作为某个低级官员的“客卿”或“友人”身份)。在一次关于如何应对燕王索要更多粮饷的讨论中,他并未首接反对主流的“花钱买平安”论调,而是巧妙地提出了一个方案:

“燕王索粮,其意在扩军备战,目标未必是我魏国,或意在西方蜀地,或欲北击苍狼。若首接拒绝,恐激怒于他。然若全数满足,则资敌以粮,壮其野心,且我国库空虚,民力难支。不如折中之:允诺部分粮饷,但要求其以战马、毛皮等物资相抵。同时,可暗中遣使联络蜀王或楚国公,透露燕王扩军动向,使其心生警惕,相互牵制。此乃‘以利缓其锋,以势分其力’。”

这个建议既考虑了现实妥协,又隐含了制衡策略,显得务实而富有远见,引起了主持讨论的一位魏国公府重要谋士的注意。萧彻的名字,第一次悄然进入了洛京某些有心人的视野。他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开始泛起微澜。

萧彻站在洛京城中一处相对僻静的高楼上,俯瞰着这座既繁华又腐朽、既充满机遇又遍布危机的巨城。手中着养父留下的半枚古朴玉佩(可能与他的身世或某个秘密有关),脑海中回响着诸葛明的“王道”论述,眼前浮现着燕北城头那个传闻中浴血奋战的模糊身影(李玄)。

“王道之路,始于足下,却道阻且长。”他低声自语,眼神中既有对理想的坚定,也有对前路艰险的清醒认知。“这洛京,是棋盘,也是熔炉。魏国公府……或许是一个起点?”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庞然大物,寻找撬动它的支点。同时,他也敏锐地感觉到,那个在北方边陲崛起的名字——李玄,或许将是未来道路上无法回避的存在。两人的理念,如同水与火,终将在历史的洪流中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