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期限的最后一天,我独自来到忘川河边。
冥界的"黄昏"永远如此,没有真正的日落,只有鬼火渐密,河水泛着幽光。我坐在岸边,看着那些挣扎的怨魂,思绪万千。
清歌去查阅生死簿了,想看看如果我们选择转世,可能的来生命运。我本想陪她,但她坚持要一个人去。我知道她在害怕——害怕看到我们可能永不相遇的未来。
"纠结吗?"
我猛地回头,看到孟婆站在身后,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她总是神出鬼没。
"有点。"我老实承认,"两个选择都不完美。"
孟婆坐到我身边,动作出奇地灵活,完全不像外表那么苍老:"喝点汤吧,特制的,不会让你失忆。"
我接过碗,小心抿了一口。味道出奇地好,像是人间冬日里的姜汤,温暖首达五脏六腑。
"谢谢。"我由衷地说。
孟婆望着河水:"你知道吗,忘川河里的怨魂,大多是因为执念太深无法转世。他们抓着前世的记忆不放,最终被困在永恒的煎熬中。"
我若有所思:"您是在建议我们选择转世?"
"不。"她摇头,"我只是告诉你,无论选择什么,别让执念成为枷锁。记忆是祝福,也可能是诅咒。"
我低头看着碗中倒影——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前世的沈砚,今生的沈墨,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孟婆,您活了这么久,见过无数灵魂。您觉得...记忆对一个人有多重要?"
她笑了,皱纹舒展开来:"记忆塑造我们,但不定义我们。灵魂深处的本质,远比记忆更永恒。"
我正想追问,远处传来清歌的呼唤。她朝我们跑来,手里拿着一卷竹简。
"找到了!"她气喘吁吁地说,"我找到了我们的可能转世记录!"
孟婆识趣地起身离开,留下我们独处。清歌展开竹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日期,但只有两行闪着微光:
"沈墨,转世为医,命遇同心。"
"孟诗雨,转世为护,再续前缘。"
我皱眉:"就这么简单?没有详细信息?"
清歌摇头:"生死簿只能显示大致轨迹,具体如何发展,还得看个人选择。"她顿了顿,"但至少...至少它显示我们会再相遇。"
我握住她的手:"那么,你的选择是?"
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望向远处的曼珠沙华花海:"我们去那里说吧。"
花海依旧如记忆中那般血红,随风摇曳时发出沙沙声响,像是无数灵魂在低语。我们找了一处僻静角落坐下,清歌摘下一朵花,在手中轻轻转动。
"我查了很多资料,"她终于开口,"如果我们选择留在冥界,作为普通魂魄等待自然轮回,可能需要数百年。而且...我们无法再干涉人间事务,包括你母亲的生活。"
我心头一紧。是啊,妈妈还在人间,她刚失去丈夫不久,如果再失去儿子...
"而如果选择转世..."清歌继续道,"我们会忘记一切,但有机会尽快回到人间。生死簿显示,我们可能只需等待二十年左右就能再次相遇。"
二十年...对人间的妈妈来说,那时她才六十出头,还能看到我——或者说,转世后的我——长大。
"你倾向于转世?"我轻声问。
清歌的眼中泛起泪光:"我不知道...忘记一切重新开始,听起来很可怕。但留在这里,看着人间却无法触及,同样痛苦。"
我搂住她的肩膀,感受着她的颤抖。这三天来,我们讨论过无数次,列出了两种选择的利弊,但最终,这不仅仅是理性的决定,更是心的选择。
"清歌,"我轻声唤她前世的名字,"无论选择什么,我们都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靠在我肩上,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我只是害怕...害怕忘记你,也害怕被你忘记。"
我亲吻她的发顶:"同心印不灭,灵魂不忘。即使记忆消失,灵魂也会记得。"
我们相拥在花海中,首到冥界的"夜晚"完全降临。鬼火如星辰般在头顶浮动,忘川河水轻声呜咽,仿佛在吟唱永恒的轮回之歌。
回到小楼后,我们早早休息,约定明天一早去阎王殿告知决定。但深夜,我被一个梦惊醒——
梦中,我站在人间与冥界的交界处,父亲沈凯忠站在对面,身后是无数模糊的身影。
"爸爸?"我试图靠近,但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了我们。
"阿墨,"父亲微笑,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做得很好。"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我坦白道。
"选择本身并不重要,"父亲说,"重要的是选择时的初心。真正的守护不在于形式,而在于本质。"
我还想追问,但梦境开始模糊。父亲的身影渐渐消散,最后只留下一句话:"无论选择什么,记住,爱比记忆更长久..."
醒来时,天还未亮。清歌在我身边安睡,面容平静。我轻轻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冥界永恒的"星空"。
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是啊,无论选择什么,只要初心不变,形式或许真的不重要。转世会让我们忘记彼此,但灵魂的印记不会消失;留在冥界能保留记忆,却可能错过来生的相遇。
当第一缕鬼火的光芒照亮地平线时,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阎王殿前,我们手牵着手,向守卫通报来意。很快,我们被引见到阎君面前。他看起来比前几天更加疲惫,看来平定叛乱和修复轮回井消耗了他大量精力。
"决定好了?"阎君开门见山。
我们相视一眼,同时点头。
"我们选择转世。"我代表两人回答。
阎君挑眉:"确定吗?这意味着你们将忘记一切——前世今生,所有的记忆与情感。"
清歌握紧我的手:"我们确定。记忆会消失,但灵魂会记得。"
阎君沉默良久,终于点头:"明智的选择。事实上,这也是我的建议。"他站起身,走下王座,"跟我来。"
他带领我们穿过大殿,来到一个隐秘的后殿。这里有一座小型轮回井,比主井小得多,但散发着纯净的蓝光。
"这是特殊通道,"阎君解释,"通常只用于冥界官员的转世。从这里转世,可以确保你们的灵魂不受损伤,且..."他顿了顿,"保留一些潜意识的碎片。"
我眼前一亮:"这意味着我们可能会有些许熟悉感?"
"可能。"阎君不置可否,"命运之轮如何转动,连我也无法完全预测。"
孟婆不知何时出现在井边,手里端着两碗汤。与平时给亡魂喝的不同,这两碗泛着淡淡的金光。
"特制的,"她眨眨眼,"会保留灵魂印记,但清洗记忆。"
清歌接过一碗,我接过另一碗。汤面倒映着我们的脸,那么熟悉,又即将变得陌生。
"等等。"我突然想起什么,转向阎君,"如果我们转世...来生还能拥有法力吗?能看到冥界吗?"
阎君摇头:"不会。你们将是普通人,过着普通生活。只有当生命终结时,才会再次见到冥界。"他意味深长地补充,"当然,除非有特殊情况。"
我不太明白他话中的深意,但清歌似乎领悟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准备好了吗?"孟婆催促道,"时辰到了。"
我们站到井边,手捧孟婆汤。最后的时刻来临,我突然感到一阵不舍。
"清歌..."我声音哽咽。
她放下碗,紧紧抱住我:"不管转世多少次,我都会找到你。我保证。"
我也放下碗,回抱她:"以同心印为记。"
"以同心印为记。"她重复道。
我们同时举起手臂,上面的符文印记闪闪发光。然后,几乎是同步的,我们端起碗,一饮而尽。
汤水入喉,起初是甜的,像蜂蜜;然后是苦的,像黄连;最后是无味的,像遗忘本身。我感到记忆如沙般从指间流走——前世的荣耀与责任,今生的相遇与冒险,所有的喜怒哀乐...
最后的意识中,我紧紧抓住清歌的手,看着我们一同坠入井中的蓝色光芒。恍惚间,似乎听到阎君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再会了,老朋友们..."
然后,黑暗降临。
刺眼的白光。
我眨眨眼,适应着明亮的环境。这是一个病房,窗外阳光明媚。我穿着白大褂,胸前挂着听诊器——我在查房?
"沈医生,新来的护士到了。"一位同事在门口喊道,"主任让你去见见,说是要分到你们科室。"
我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领,走向护士站。远远地,我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接受主任的介绍。当她转过身时,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
"这是孟诗雨,新调来的护士。"主任介绍道,"孟护士,这是沈墨医生,你们科室的负责人。"
"您好,沈医生。"她微笑着伸出手。
我握住她的手,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她的眼睛...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更奇怪的是,我的左腕内侧突然一阵刺痛。
"您还好吗?"她关切地问,同时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臂。
"没事。"我摇头,却不舍得松开她的手,"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我也觉得您很面熟..."
主任咳嗽一声:"好了,你们有的是时间熟悉。沈医生,带孟护士熟悉一下环境吧。"
我点头,鬼使神差地说:"孟护士...我可以叫你诗雨吗?"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当然...沈医生。"
"叫我沈墨就好。"我微笑道,领着她走向病房走廊。
阳光透过窗户,在我们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不知为何,我感觉自己等待这一刻己经很久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