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缕陌生的光。
它从窗棂间斜斜地洒落，在床榻边铺开一道金色的线，温暖而明亮，像是人间初夏的午后。她恍惚地伸出手，指尖触碰那道光时，竟感受到久违的温度。
“这是……阳光？”
“严格来说，是暮光与晨光的交界。”欧阳义忠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他坐在离床三步远的椅子上，黑袍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眼下有明显的青黑。
林小满试图撑起身子，却发现全身骨头像是被碾碎重组般疼痛。剥离神格的反噬比她想象的更严重——每一寸皮肤下都仿佛有火星在灼烧，呼吸时胸腔里回荡着金属般的血腥气。
“我睡了多久？”
“三天。”他起身倒了杯茶递过来，杯底沉着两片金色的花瓣，“冥界的昼夜开始交替了。”
茶水入喉的瞬间，林小满怔住了。这不是冥界惯用的忘川水，而是带着淡淡花香的……
“阳间的茶？”
欧阳义忠嘴角极轻地扬了扬：“从你上次说想喝的那家铺子带来的。”
窗外忽然传来喧哗声。紫月匆匆推门而入，向来冷静的幽族使者此刻声音发颤：“轮回井……轮回井开花了！”
轮回井边挤满了冥使。
这座终年吞吐亡魂的古老井台，此刻竟被层层叠叠的金色花朵包围。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在微光中晶莹闪烁，像无数细小的星辰坠落在井沿。
“暮光花。”阎肃蹲下身，苍老的手指轻触花瓣，“只在神陨之地生长的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小满被欧阳义忠搀扶着走到井边。当她低头看向幽深的井水时，水面忽然映出一幅奇景——
人间某处山坡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对着夕阳微笑。她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过墓碑，碑前摆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火光温柔地照亮刻字：
“爱妻 璃月”
水波荡漾，画面消散。
“这是……”
“轮回的馈赠。”紫月轻声道，“您剥离神格时溢出的力量，短暂打通了生死界限。”
欧阳义忠突然攥紧林小满的手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井水边缘竟凝结出一层薄冰——在这终年不冻的冥界核心。
“不对。”他声音紧绷，“这不是自然现象。”
仿佛回应他的警惕，井底传来“咔”的碎裂声。
冰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井中央蔓延。
“退后！”欧阳义忠一把将林小满拉到身后，判官笔在空中划出猩红的结界。几乎同时，井中冲出一道刺骨寒气，最近的几个冥使瞬间被冻成冰雕。
冰雾散去后，井台上站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夜无咎。
但与上次不同，此刻他半边身体覆盖着诡异的冰晶，另半边却燃烧着黑色火焰。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左眼是冥使特有的金瞳，右眼却变成了璃月那样的暮光之色。
“我亲爱的弟弟。”他歪头微笑，冰晶随着动作簌簌掉落，“你们好像……把不该唤醒的东西放出来了。”
林小满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看向轮回井。冰层之下，隐约可见无数苍白的手臂在蠕动。
“寒渊的怨灵？！”阎肃失声惊呼，“这些早该湮灭的远古恶灵怎么会——”
“当然是因为……”夜无咎张开双臂，冰与火在他周身形成扭曲的光环，“你们愚蠢的暮光之神撕开了生死界限。
战斗爆发得猝不及防。
夜无咎挥手召出的冰刺将半个轮回殿冻成冰窟，欧阳义忠的判官笔在空中织出血色罗网，却每次都被对方身上突然燃起的黑火吞噬。更可怕的是，井中的怨灵正不断攀爬出来，所过之处连空气都结出霜花。
“不对劲。”林小满按住灼痛的心口，死死盯着夜无咎右眼的暮光色，“他体内有神格碎片！”
“猜对了。”夜无咎突然闪现到她面前，冰晶覆盖的手指掐住她咽喉，“你以为剥离的神格去了哪？”
濒死的窒息中，林小满却看到他右眼流下一行泪——
金色的泪。
“璃月……”她突然明白了，挣扎着挤出声音，“你恨的不是冥界……是没能和她一起消亡的自己！”
夜无咎瞳孔骤缩。
这一瞬的分神让欧阳义忠找到破绽。判官笔如血虹贯日，径首刺入他后背。但夜无咎不躲不闪，反而抓住林小满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那就帮我结束吧。”他右眼金光大盛，“用你剩下的……”
“暮光之力。”
林小满掌心残留的花瓣烙印突然发烫。
她看到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夜无咎跪在天道面前，求他们放过璃月爱上的凡人；
他自愿堕入寒渊镇压怨灵，只为换弟弟一世平安；
在彻底被寒渊同化的前夜，他偷偷收集了璃月消散时的最后一缕神火……
“原来你……”她声音发抖。
夜无咎露出解脱般的微笑。他右眼的暮光顺着相触的手掌流向林小满，而左半身的冰晶则疯狂涌向轮回井，将爬出的怨灵全部冻结。
“暮光本该温柔。”他身体逐渐透明，“而不是像我这样……变成刺骨的冰。”
当最后一缕金光流入林小满掌心，夜无咎彻底消散。冰晶轰然崩塌，连同井中的怨灵一起化为齑粉。
冥界恢复了寂静。
只有轮回井沿的暮光花，在突如其来的雨中开得更盛。
雨停时，冥界出现了第一道彩虹。
林小满站在花海中，看着掌心新生的印记——不再是冰冷的神纹，而是一朵将开未开的金色花苞。
“他把自己最后的力量给了你。”欧阳义忠走到她身旁，声音沙哑，“为什么？”
“因为暮光之神的职责从来不是守护黄昏。”她轻触花苞，一缕温暖的光晕荡漾开来，“而是让每个灵魂……都能在光里找到归途。”
远处，几个曾被怨灵冻伤的冥使正惊奇地看着伤口处生出金色花苗。更令人震惊的是，那些永远阴森的忘川两岸，竟有嫩绿的草芽破土而出。
欧阳义忠忽然握住她的手。
“这次别再松开了。”他低声道，“无论轮回多少次。”
林小满笑着回握。
在他们身后，轮回井中的水面映出人间万象：有垂暮之年的相拥，有初生婴儿的啼哭，有战场上交换的婚戒，有病房里最后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