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仇敌，死了的兄弟。”这句在东北猎户间流传己久的葬俗谚语，就像一首古老而神秘的歌谣，在皑皑白雪覆盖的山林间，诉说着生与死、仇与恩的微妙平衡。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的雪，仿佛是老天爷愤怒的咆哮，下得邪性至极。鹅毛般的大雪，像一群失控的白色精灵，从昏暗的天空中疯狂地倾泻而下，瞬间就将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银白的混沌。
杆子带着青皮，像两只坚韧的孤狼，在这肆虐的风雪中艰难地巡山。他们的身影在茫茫雪地里显得格外渺小而孤独。当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野猪沟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幕令人毛骨悚然的奇景。
三匹狼和两头野猪，仿佛被时间的巨手瞬间凝固，变成了一座座形态狰狞的冰雕。狼牙紧紧地嵌在猪脖子里，那锋利的牙齿仿佛还带着生前的愤怒与决绝；猪獠牙则狠狠地捅穿了狼腹，鲜血在雪地上凝固成了一片片触目惊心的黑红。这惨烈的场景，就像是一场残酷战争的遗迹，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生死搏杀。
“这他娘的……”杆子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显得格外沙哑而低沉。他下意识地用枪管戳了戳那坚硬的冰壳，仿佛想要从这冰冷的物体中探寻到一丝生命的痕迹。然而，冰壳只是发出了沉闷的“咚咚”声，仿佛是死亡的回应。
青皮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和疑惑。他突然双膝跪地，双手疯狂地刨着雪。雪粉像白色的烟雾一样簌簌落下，露出了更多让人震惊的景象——有被狼咬断喉的棕熊幼崽，那小小的身躯蜷缩在雪地里，显得无比可怜；有让野猪开膛的母狼，她的腹部被撕开一个大口子，内脏流了一地，血腥的气味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甚至还有只金雕，它那巨大的翅膀被冰雪牢牢地冻结在树杈上，利爪死死扣着半截狼尾巴，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进行着顽强的挣扎。
“是兽群大乱斗。”青皮的声音颤抖着，他掰开一只狼的嘴，从里面掏出一团带着冰碴的蘑菇。那蘑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表面还带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吃了疯菇的狼先发狂，野猪护崽拼命，熊瞎子趁火打劫……”他的话语在这冰天雪地中回荡，仿佛在揭开一场惨烈杀戮的真相。
杆子突然感觉脚下踢到了一个硬物。他皱了皱眉头，用力刨开周围的积雪，露出了半截日军钢盔。钢盔里冻着一坨黑红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狼和野猪的混合内脏。那血腥的场景，就像是一个邪恶的祭品，让人不禁联想到战争的残酷和死亡的恐怖。
“刨坑！全埋了！”杆子突然大声吼道，他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坚定而决绝。他抡起铁锹，开始用力地刨着地面。那铁锹与冻土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仿佛是生命与死亡的较量。
猎户们都觉得他疯了。赵大膀子瞪大了眼睛，嚷嚷道：“埋这些祸害干啥？留着喂老鸹多解气！”他的脸上满是不解和愤怒，手中的猎枪也被握得紧紧的。
杆子没有理会他们的质疑，只是闷头挖着。当挖到三尺深时，铁锹“当”地一声撞上了一块青石板。那清脆的撞击声，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响亮。众人凑近一看，发现这竟是早年猎户们祭山神的祭坛！那青石板上刻着一些古老而神秘的符文，在雪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就在这时，雪幕里突然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众人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目光紧紧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东山母狼领着十来条狼，像一群神秘的幽灵，缓缓地围成了一个半圆。每匹狼嘴里都叼着东西：松枝、冻浆果、甚至还有不知从哪个日军尸体上扯来的铜纽扣。那场景，就像是一场庄严的仪式，让人不禁心生敬畏。
青皮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和感动。他解下绑腿布，轻轻地铺在祭坛上。然后，他和杆子小心翼翼地把冻僵的狼尸和野猪尸并排放好。那些僵硬的尸体在绑腿布上显得格外沉重，仿佛承载着无数的恩怨情仇。
母狼慢慢地走上前，它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哀伤和敬意。它把松枝轻轻地盖在野猪的眼睛上，仿佛在为它们合上生命的最后一扇窗。接着，它又用爪子轻轻拂去狼尸嘴角的血冰碴，那温柔的动作，就像是在安慰着这些逝去的灵魂。
“它们在举行葬仪……”青皮的声音发颤，眼中闪烁着泪光。“狼给死对头野猪闭眼呢！”他的话语在这寂静的山林中回荡，仿佛在诉说着一种超越物种的情感。
杆子默默地摸出酒葫芦，那酒葫芦在他的手中显得格外陈旧而古朴。他打开葫芦盖，一股浓烈的酒香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他把酒葫芦凑近每具兽尸的嘴边，轻轻滴下三滴烧刀子。那辛辣的酒液滴在兽尸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是生命与死亡的交融。
轮到那头最大的公野猪时，母狼突然咬住了杆子的袖口，“呜呜”低吼。它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急切和不安，仿佛在向杆子传达着某种信息。
“咋？这畜生有古怪？”杆子皱了皱眉头，他掰开猪嘴，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猪牙缝里卡着半拉铁夹子，那铁夹子己经生锈，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暗红色的血迹。正是去年冬天盗猎队埋的！那铁夹子就像是一个邪恶的诅咒，见证了人类对这片山林的残酷掠夺。
雪地上演了出奇景。猎户们用枪托砸开冻土，那沉闷的撞击声在山林中回荡，仿佛是人类与自然的对话。狼群则用前爪拢雪堆坟，它们的动作整齐而有序，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那纷飞的雪花，与他们的身影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美丽而又悲壮的画面。
埋到最后一具狼尸时，母狼突然像人一样立了起来。它的前爪在雪地上划出三道长线，那线条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醒目。这三道长线正好穿过整个坟场，仿佛是一种神秘的符号，在诉说着某种契约。
青皮的瞳孔骤缩，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敬畏。“这是狼划地盘的记号！它在说——这片猎场从此休战！”他的话语在这冰天雪地中回荡，仿佛在宣告着一个新的开始。
回村的路上，猎户们发现了更骇人的事。凡是埋了兽尸的地方，雪面都鼓起了规则的波浪形，就像是底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那诡异的景象，让人不禁心生恐惧。
“是狼獾！”青皮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和兴奋。他扒开雪层，露出了正在啃食冻蘑菇的毛团子。那狼獾毛茸茸的身体在雪地里显得格外可爱，它的小眼睛闪烁着灵动的光芒。“这玩意儿专解疯菇毒，狼群故意引它们来净化猎场……”他的话语在这寂静的山林中回荡，仿佛在揭开狼群的智慧和善良。
杆子突然摘下狗皮帽子，从内衬里掏出一张发黄的桦树皮。那桦树皮己经有些破旧，上面用狼血画着歪扭的山形图，正是三十年前他爹和狼群定的猎区契约。那契约就像是一个古老的见证，承载着三代人狼之间的恩怨情仇。
“添上今天这条。”杆子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定和决心。他把桦树皮按在祭坛上，母狼竟用断爪在末尾按了个血爪印。那血爪印在桦树皮上显得格外鲜艳，仿佛是一种神圣的承诺。
开春时，冰雪开始消融，大地渐渐复苏。村民们发现野猪沟的坟堆上长出了奇特的共生植物。狼毒草和野猪莓缠绕着同一根枯枝，那鲜艳的浆果红得像凝固的血，在翠绿的山林间显得格外醒目。
杆子每次巡山都绕道去坟前坐坐。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沉思和感慨。有回他醉醺醺地对青皮说：“知道狼为啥跟咱埋仇敌不？它们比人明白——活着的恩怨，死了都得化成土。”他的话语在这温暖的春风中飘荡，仿佛在诉说着一种豁达和宽容。
远处山梁上，母狼带领狼群对月长嗥。那悠长的狼嗥声在山林间回荡，调子竟像极了萨满的安魂曲。那声音仿佛是一种神秘的召唤，召唤着人们放下仇恨，与自然和谐共生。
——“当猎枪与狼牙共同掘墓，仇恨便有了新的坟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