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三，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沉甸甸地压在小村的上空。凛冽的白毛风如同疯狂的野兽，裹挟着雪粒子，恶狠狠地抽打在窗棂上，发出“啪啪”的声响，仿佛是命运无情的叩问。
杆子蜷缩在热乎乎的炕沿上，眼神死死地盯着炕桌上那碗发黑的药汤。药汤表面漂浮着一层油腻腻的浮沫，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苦涩气味，宛如这场突如其来的怪病，令人心生厌恶和恐惧。
就在这时，草帘子被猛地掀开，一股刺骨的寒气“呼”地涌进屋子。青皮裹着一身风雪闯了进来，他的鼻尖冻得通红，像一颗熟透的樱桃，上面还挂着晶莹的冰碴。
“杆子叔，赵家的小崽子也咳血了，跟刘铁匠家娃一个症候……”青皮气喘吁吁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焦虑和惶恐。
杆子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烟袋锅子，烟锅里的火星子“噼啪”炸开，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情。这场怪病己经像恶魔一样，悄无声息地席卷了小村，先后撂倒了七个孩子。孩子们个个高烧不退，咳嗽起来如同破旧的风箱，咳出的血像鲜艳的红梅，溅落在洁白的枕头上，触目惊心。他们的嘴唇紫得像冻僵的野葡萄，毫无生气，每一声微弱的呼吸都揪着大人们的心。
老萨满乌布力己经摇着骨铃跳了三天大神。他那干瘪的身体在雪地里疯狂地扭动着，骨铃发出的声音在寒夜中显得格外凄厉。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最后，老萨满瘫倒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嘴里嘟囔着：“是东山狼神降的灾，得用狼奶做药引子……”
“放他娘的狗屁！”杆子怒目圆睁，一脚踹翻了炕桌。药汤泼洒在雪白的狗皮褥子上，洇出一个狰狞的狼头形状，仿佛是命运对他们的嘲讽。“狼崽子都让咱关在冰窟里，母狼恨不得生撕了咱们，上哪儿弄狼奶？”
后半夜，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按下了静音键，万籁俱寂。青皮像一只幽灵，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老松岭背阴坡。雪地里蹲着七八条黑影，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像鬼火一般，排成一个半月形，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为首的东山母狼前爪按着一个冻硬的麻袋，喉间发出“咕噜噜”的声响，那声音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诅咒。
“换！”青皮咬了咬牙，把装火药的小铁罐用力抛了过去。母狼敏捷地一爪子拍开罐子，麻袋里突然传出微弱的呜咽声——是被掳走的猎户幼子小栓柱！
青皮的心猛地一揪，他突然西肢着地，发出一连串短促而急切的狼嗥。那声音在寂静的雪夜中回荡，仿佛是来自远古的神秘语言。母狼歪着头，静静地听着，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突然，它甩头把麻袋甩到了青皮的脚边。
袋口松开，露出三岁孩童惨白的脸。他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冰霜，嘴唇微微颤抖着，衣襟上别着一块桦树皮，上面用血画着一个的狼乳房。
“你要用狼奶换孩子？”青皮的嗓音发颤，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母狼在退入黑暗前，突然人立而起，前爪在胸前交叉——正是猎户们交换信物时的手势。
黎明前的狼窝，像一个巨大的冰窖，寒冷的气息仿佛能穿透人的骨髓。青皮蜷缩在洞口，眼睛紧紧地盯着洞内。母狼侧卧在干草堆上，六只狼崽像小肉球一样，紧紧地围在它的身边，嘬着，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最瘦弱的那只狼崽突然被母狼用鼻子拱开，它摇晃着小脑袋，蹒跚着爬到青皮的脚边，用小爪子轻轻啃着他的皮靴，嘴里发出微弱的“呜呜”声，仿佛在向他求助。
“对不住啊……”青皮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颤抖着掏出桦皮碗，手像风中的枯草一样抖动不停。母狼的金褐色眼珠死死地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敌意。突然，母狼翻了个身，露出胀痛的乳房，仿佛在进行一场艰难的抉择。
第一滴狼奶落入碗中时，洞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如同晴天霹雳。母狼猛地弹起，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獠牙抵住青皮的喉咙。青皮只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母狼允许取乳的场景，是一种超越物种的母性共通。在生死面前，母狼放下了对人类的仇恨，为了自己的孩子和人类的孩子，做出了艰难的抉择。这一场景展现了生命的伟大和母爱的无私，同时也打破了人类与动物之间的隔阂，让我们看到了生命的本质是相通的。
原来是踩断树枝的杆子！他端着猎枪，枪管上缠着一条红布，正是猎户们求和的白旗。
“老子用火药换。”杆子把弹药箱“咣当”扔在地上，声音在狼窝里回荡，“够你们炸开冻土逮一年的旱獭。”
母狼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它看了看地上的弹药箱，又看了看青皮和杆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最终，它缓缓地松开了獠牙，退回到干草堆上。
回村的路上，青皮怀里的桦皮碗紧紧地捂在胸口，狼奶的奶香混着血腥味首往鼻子里钻，仿佛是一种无形的诱惑。杆子突然拽住他，皱着眉头说道：“你闻见没？”
风里飘来一股焦糊味，刺鼻而浓烈。屯子方向腾起滚滚黑烟，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在空中盘旋。隐约夹杂着“噼啪”的爆响——是日军铁道兵的炸药在炸山！
“操！小鬼子要断龙脉……”杆子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他突然夺过狼奶碗，仰脖子灌了一大口。狼奶的味道在他的口中散开，带着一丝苦涩和甘甜。他把剩下的泼在雪地上，画出一道歪扭的箭头，正指向铁路工地。
“告诉那帮畜生，这买卖，老子接了。”杆子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呐喊。
狼奶与火药的交换，不仅仅是物质的交易，更是文明与野性的生死依存。狼奶象征着生命的希望和滋养，而火药则代表着人类的暴力和征服。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两者的交换意味着人类与自然、与野性之间的一种微妙平衡。这种平衡在战争和灾难的背景下，显得尤为脆弱和珍贵。
远处山梁上，狼嚎此起彼伏，仿佛是一场悲壮的战歌。
日军炸山修铁路的生态破坏通过气味侧面呈现。焦糊味和黑烟是日军暴行的象征，它们在小村的上空弥漫，预示着一场巨大的灾难即将来临。这种生态破坏不仅影响了小村的自然环境，也打破了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关系。它让我们深刻地认识到，战争和侵略对人类和自然的伤害是无法估量的。
泼奶画箭与红布战旗构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泼在雪地上的狼奶画出的箭头，像是一种神秘的符号，指向了日军的铁路工地，象征着人类对侵略者的反抗和挑战。红布战旗在风雪中飘扬，仿佛是一种不屈的精神在燃烧，激励着人们勇敢地面对困难和挑战。
风卷着雪沫掠过树梢，把挂在老榆树上的红布条吹得猎猎作响，像某种古老的血色战旗，在风雪中飘扬。
——“当野兽的乳汁流入人类的碗，究竟是谁在哺育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