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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狼孩的初语

腊月十八,大雪封山。

狼穴外,风卷着雪粒子“簌簌”地往岩缝里钻。洞内,白耳用断尾扫开浮雪,露出半截冻硬的狍子腿——这是三天前从独眼狼群嘴边抢来的战利品。狼孩扑上去撕咬,犬齿“咯吱”刮着冰碴,喉头滚出焦躁的呜咽。

“呜——”远处山梁传来狼嗥,声浪撞在冰崖上,碎成七八道回声。

狼孩突然僵住。他耳尖颤动,鼻翼翕张,脊背弓成一道紧绷的弧。白耳眯起琥珀色的眼——这是狼群集结的讯号。自从人孩咬伤独眼的耳朵,东山狼群再没给过他们活路。

黑子从洞外叼回一捧湿漉漉的桦树皮,刚放下就被狼孩抢去。这狗东西竟学狼用前爪按住树皮,低头撕扯时,后颈那块枫叶胎记在火光中红得刺眼。

“汪!”黑子突然冲洞口狂吠。

雪幕里晃出三点绿莹莹的光——是狼!但不是独眼那伙。领头的老狼瘸着左前腿,鼻尖有道月牙疤,身后跟着两只半大崽子。

白耳龇牙挡在狼孩前面,却见老狼低头吐出半只野兔。冻硬的兔尸“咚”地砸在雪地上,滚出半截森森白骨。

“涧沟的……”杆子的声音突然在狼孩脑子里炸开。去年深秋,他躲在树上看这老狼带领群狼,把日本兵的尸体啃得只剩钢盔。

青皮蹲在歪脖子松树下,呵气暖着冻僵的手指。

他怀里揣着杆子给的骨哨——据说是用狼崽腿骨磨的,吹起来像垂死的小鹿哀鸣。这玩意儿本该引来母狼,可他在雪地里趴了半晌,只招来几只乌鸦。

“喀嚓!”

不远处传来树枝断裂声。青皮缩进树洞,从缝隙里看见狼孩西肢着地掠过雪坡,身后跟着一瘸一拐的白耳。更骇人的是,三匹陌生狼竟不远不近缀在后面,像押送又像护卫。

狼孩突然停住。他抽动鼻子转向松树,颧骨上的胎记红得像抹了血。青皮攥紧骨哨,突然想起崔月红生前总唱的那首摇篮曲——“山神爷点朱砂,狼不叼来狗不咬……”

“嗷呜——”狼孩仰头长啸。

那声音古怪极了,前半截是地道的狼嗥,尾音却颤巍巍扬起,像极了人类婴儿的啼哭。涧沟老狼浑身一震,竟人立而起,前爪在空中刨出几道虚影。

白耳突然扑倒狼孩。一支羽箭“嗖”地钉进他们刚才站立的雪堆,箭尾绑着的红布条在风里猎猎作响——是杆子的箭!

山洞深处,狼孩蜷在干草堆里发抖。

白耳咬破前爪,把血滴进他张开的嘴里。铁锈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狼孩眼前闪过零碎画面:穿蓝布袄的女人哼着歌挤羊奶、刺刀挑开的棉帘下血漫过土炕、黑子叼着他爬过结冰的河……

“啊……啊!”他喉咙里挤出两个音节,惊得白耳竖起耳朵。这不是狼嗥,是崔月红教婴儿喊“阿娘”的调子!

洞外突然传来“沙沙”声。白耳闪电般窜到洞口,却见雪地上摆着个桦皮碗,里面凝着层冻成冰的羊奶。碗边歪歪扭扭刻着个“青”字。

狼孩扑上去舔食,乳牙磕在冰面上“咔咔”响。白耳却盯着远处雪坡——青皮的身影在松林间一闪而过,肩上似乎扛着个鼓囊囊的麻袋。

杆子蹲在火堆旁,往猎刀上淋烧酒。

“真要这么干?”王瘸子搓着手里的麻绳,“那狼崽子邪性,上回差点咬断赵老六的指头……”

“闭嘴!”杆子“噌”地划亮火柴。火苗舔上刀刃的刹那,林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嗥。

二十三条汉子同时起身。火把的光照出他们腰间五花八门的武器——镰刀、粪叉、锈迹斑斑的鸟铳。杆子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红肚兜,那是他儿子当年被狼叼走时穿的。

“汪!汪汪!”黑子突然从林子里窜出来,嘴角挂着血沫子。它咬住杆子的裤腿拼命往后拖,喉间挤出“呜呜”的哀鸣。

杆子脸色骤变:“坏了!”

众人冲进林子时,只见雪地上横着三具狼尸。涧沟老狼的咽喉被撕开,月牙疤上插着半截骨哨;两只半大狼崽肚皮朝天,前爪还保持着搏斗的姿势。

十步开外,白耳用断尾圈着狼孩,正舔舐他胳膊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在他们对面,独眼率领的狼群呈扇形包围过来,最前排的公狼嘴角还挂着黑子的毛。

杆子端起猎枪,却见狼孩摇摇晃晃站起来,沾血的手指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像萨满跳舞,又像妇人梳头。

独眼狼群突然骚动起来。

黎明前最黑的那阵,雪停了。

青皮跪在雪地里,把麻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开:豁口的陶碗、褪色的红头绳、半块刻着“彪”字的木牌。狼孩用鼻尖挨个触碰这些物件,每碰一下,身子就抖得像风中的枯草。

白耳突然咬住他的后颈往山崖拖。崖边孤零零立着棵老柞树,树杈上悬着个褪色的布包——是崔月红当年给狼崽喂奶时系的围裙!

“嗷——呜!”狼孩的嗥叫惊飞了栖息的寒鸦。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杆子终于看清了山崖上的景象:狼孩西肢着地围着老柞树打转,白耳和黑子一左一右护卫着。更远处,涧沟狼群和独眼狼群竟奇迹般地混在一处,绿莹莹的眼睛像散落的星子。

“山神爷收魂喽……”王瘸子哆哆嗦嗦去摸腰间的酒葫芦。

杆子却盯着狼孩脖颈突然暴起的青筋——那孩子正用两种声音交替嚎叫,一种是地道的狼嗥,另一种,分明是李德彪当年打猎时的呼哨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