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靠山屯的烟囱集体哑了火。
杆子站在村口老榆树下,看着最后几户人家背着包袱钻进东山坳。王秀娥挎着篮子落在最后,篮子里躺着个裹狼皮的襁褓——是那窝狼崽里最弱的一只,冻僵在雪地里被她捡回来的。
"当家的,真不留人?"她回头望望自家冒着热气的灶台,铁锅里炖着的酸菜白肉还"咕嘟"作响。
杆子往她怀里塞了把火药:"小鬼子这回带狼狗来了,闻见炊烟味儿准摸过来。"他踹翻院里的柴堆,火星子溅到晾衣绳上,把冻硬的棉被烧出几个焦黑的窟窿眼。
暮色西合时,整个屯子只剩下歪脖树上挂的破铜锣,风一吹"咣当咣当"响,像给空村敲丧钟。
青皮趴在东山背坡的雪窝子里,呵出的白气在眉毛上结了霜。望远镜里,二十几个戴屁帘帽的日本兵正挨家踹门,领头的大胡子牵着三条狼狗,狗脖子上系着染血的白布条——是上个月被咬死的侦察兵衣服撕的。
"怪事......"青皮揉了揉眼睛。那些狼狗走到屯中央突然集体刹住脚,耳朵贴成飞机状,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大胡子抡起皮鞭就抽,最壮的那条狼狗却突然人立起来,前爪拼命刨地——雪层下露出半截狼尾巴,冻得梆硬。
日本兵们哄笑着去拽狼尾巴,谁知"哗啦"一声带出整张狼皮,里头裹着个陶罐子。大胡子刚捧起来,罐底"嗤"地冒出青烟——是杆子埋的土雷!
爆炸声惊飞了老鸹,硝烟散尽后,青皮看见更骇人的景象:三条狼狗齐刷刷蹲在炸出的土坑边,低头嗅着同伴的血肉,突然同时仰头长嚎。那调门儿不像狗叫,倒跟东山狼群一个腔调。
赵大膀子半夜摸回屯里找粮食时,发现自家粮仓门缝往外渗冰碴子。他骂了句东北土话,抡起斧头劈开锁头——
"俺的娘哎!"
粮袋堆成的小山上,赫然蹲着七匹狼,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里像鬼火。赵大膀子抄起顶门杠要打,却闻见股奇特的香味。领头那匹独耳公狼慢悠悠让开身子,露出身后冻成冰坨的野兔堆,最上头两只兔子嘴里还叼着未爆的子弹壳。
"这......给咱的?"赵大膀子试探着去摸兔子,狼群居然集体后退三步。独耳公狼用爪子扒拉出个麻袋,里头装满冻梨和榛子,正是他闺女出嫁前最爱吃的零嘴。
粮仓梁上突然传来"吱吱"声。抬头看,十几只田鼠排着队往墙角鼠洞运粮,每只鼠背上都用松脂粘着片桦树皮——青皮抽出一看,上面用炭灰画着日军巡逻路线图。
杆子蹲在狼窝岩洞里,手里捏着片带血的指甲盖——是王秀娥在自家炕席底下发现的。老萨满把指甲碾成粉撒进火堆,火焰"轰"地蹿起三尺高,显出个龇牙的狼头形状。
"狼神要立契。"萨满的骨铃缠满狼鬃毛,"它们帮咱打鬼子,咱得给它们留活路。"
洞外突然传来窸窣声。青皮举着火把照去,只见雪地上整齐摆放着七把刺刀,每把刀柄都刻着樱花纹。刀阵中央蹲着那只独耳公狼,它低头吐出一团带冰碴的血肉——是半只人耳朵,耳垂上还挂着日军的铜制身份牌。
杆子突然笑了:"好畜生!"他抽出猎刀划破手掌,把血滴在狼额头上。公狼居然像人似的抬起右前爪,在血泊里按了个爪印。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王秀娥偷偷溜回屯里取腌菜坛子。刚推开灶房门就僵住了——
冷锅冷灶旁,三条日军狼狗正趴着啃骨头。听见动静,它们齐刷刷扭头,狗眼里泛着诡异的绿光。王秀娥倒退着去摸门闩,却摸到个毛茸茸的东西——是独耳公狼!它不知何时蹲在门后,嘴里叼着个日本钢盔。
接下来的一幕让王秀娥差点咬断舌头:公狼把钢盔往地上一扣,三条狼狗立刻停止啃食,像士兵见到长官般低头垂尾。最瘆人的是,它们啃的根本不是骨头,而是用冻硬的玉米面捏成的骨头模型!
灶台后突然传来"咔嗒"轻响。公狼闪电般窜过去,从柴堆里拖出个日本兵——那家伙怀里抱着的电台还在"刺啦"作响。三条狼狗一拥而上,咬喉的咬喉,掏裆的掏裆,动作利落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日军大部队杀到屯口时,发现雪地上摆着副诡异的棋局——
二十多个冻硬的雪人呈战斗队形排列,每个雪人头上都顶着日军军帽。队伍最前方是个格外高大的雪人,手里举着根挂狼皮的旗杆。大胡子暴怒之下挥刀砍向旗杆,"轰"地引爆了埋在雪人肚子里的火药罐。
爆炸冲击波震塌了老榆树上的积雪,露出树干上血淋淋的大字:
"狼比你们讲义气"
字迹下方钉着七张狗皮,每张皮上都用日文写着名字——正是昨天失踪的七条军犬。
东山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大胡子抬头望去,朝阳染红的山脊线上,蹲坐着密密麻麻的狼影。最前方那头独耳公狼人立而起,前爪握着个亮闪闪的东西——是日军中队长的望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