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孩趴在冰裂缝边缘,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出细碎的冰晶。三十丈下的幽蓝冰层里,封冻着两个相拥的身影——母狼的獠牙还咬着二黄的后颈皮,而忠犬的前爪紧紧搂着狼的腰腹。
"是雪崩时掉进去的。"杆子往冰缝里放了根绳索,"母狼最后一刻还护着二黄呢。"
狼孩突然抓住绳索就往下滑。杆子想拦,却见少年回头瞪他,琥珀色的瞳孔在雪光中收缩成两道细线——那是狼发起攻击前的眼神。
冰层下,母狼的尸体保存完好。狼孩跪在它旁边,用指甲一点点刮开冰霜。当冰屑簌簌落下时,杆子倒吸一口凉气——母狼腹部有道缝合痕迹,针脚整齐得像手术线。
"日本人干的。"乌恩其不知何时也下了冰渊,骨杖敲了敲冰壁,"他们给母狼移植了什么东西。"
狼孩的指尖突然触到母狼颈下硬物。撕开皮毛,竟是个铅封的玻璃管,里面晃动着幽绿色液体。管壁上刻着两行小字:
"第七号血清——人狼共生实验最终阶段"
"昭和十二年关东军防疫给水部"
月光照在废弃的日军要塞上,铁丝网像蛛丝般泛着冷光。狼孩蹲在哨塔阴影里,鼻翼不停翕动——即使过去五年,他依然能闻到地下实验室飘出的福尔马林味。
"从排水沟钻进去。"杆子掀开锈蚀的铁栅栏,"记住,只找血清资料,别碰其他玩意儿。"
地道墙上的血手印还没褪色。狼孩西肢着地爬行,每经过一个囚室就浑身紧绷。第三间囚室里,铁笼关着具穿白大褂的骸骨,指骨间攥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里穿和服的女人抱着个婴儿,婴儿胸口赫然烙着狼头标记!
最里间的铁门被冰封住了。狼孩用体温融化门锁,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杆子当场呕吐:十几个玻璃罐里漂浮着狼婴标本,每个都长着人脸狼耳。实验台上摊着本笔记,最后一行潦草地写着:
"2月13日,7号实验体(人孩)与3号实验体(母狼)成功建立哺乳关系,证明跨物种情感可以突破基因改造的排斥反应......"
狼孩突然发出凄厉的嚎叫。他扑向角落的铁笼,从干草堆里扒出个生锈的银铃铛——正是当年戴在他脚腕上的长命锁配件!
"这血清能治狼人病!"乌恩其把玻璃管举到油灯前,"但只有一支,救村民还是救狼群?"
祠堂里吵成一团。王寡妇抱着昏迷的幺儿哭喊:"先救我娃!他让狼人抓过!"猎户们却举着被狼咬伤的胳膊嚷嚷:"咱们流的不是血?"
狼孩缩在房梁上,手里攥着从实验室带回的铃铛。突然,他像嗅到什么似的蹿到窗前——雪地里,十几双绿莹莹的眼睛正由远及近。领头的瘸腿公狼叼着只奄奄一息的狼崽,幼崽身上长满流脓的肉瘤。
"狼群也染病了!"杆子猛地推上门闩,"不能让它们进来!"
狼孩却一脚踹开窗户。在众人惊呼中,他接过狼崽抱到油灯前。幼崽的右耳缺了半截——正是母狼生前最疼爱的那只。
血清在桌上投下幽幽绿光。狼孩看看哭泣的村民,又看看怀中抽搐的狼崽,突然抓过玻璃管一分为二。
"你干啥!"杆子想去抢。
少年露出獠牙低吼,将半管血清注入狼崽脖颈,另半管滴进王寡妇儿子的嘴唇。做完这些,他割破自己手腕,让血滴进两个伤者口中。
乌恩其的骨铃突然自鸣:"他在用自己当药引!母狼的奶和日本人的毒都在他血里!"
黎明时分,狼孩背着母狼和二黄的尸体爬上东山。杆子默默跟在后面,看他把两具尸体摆成互相依偎的姿势。
"该埋了。"老猎户递过铁锨。
狼孩摇头,从怀里掏出那本实验笔记塞到母狼前爪下,又给二黄颈上系好铃铛。然后他退后几步,仰头发出一长两短的嚎叫。
山崖上的积雪开始簌簌震动。杆子还没反应过来,整片雪坡就像活过来似的缓缓蠕动,渐渐覆盖住两具尸体。这不是雪崩,而是狼群在远处有节奏地嚎叫引发的共振。
"它们在举行狼葬。"乌恩其按住想上前的杆子,"活雪埋尸,来年春天就干净了。"
最后一捧雪落下时,狼孩突然跪地干呕。吐出来的竟是带着黑毛的血块!杆子想扶他,却被少年皮肤的温度烫得一哆嗦——那些狼人化的特征正在消退,但体温却高得吓人。
"血清起效了......"乌恩其翻开狼孩眼皮,"可他体内的人血狼血正在打架。"
暴风雪封山前,狼群开始集体南迁。杆子站在村口,看着上百头狼排成长队穿过火场废墟。瘸腿公狼走在最后,时不时回头张望。
"它们去找新猎场。"乌恩其往狼孩额头上抹着药膏,"等开春再回来。"
高烧中的狼孩突然挣扎起来。他跌跌撞撞跑到村碑前,用猎刀刻下歪歪扭扭的痕迹。杆子凑近辨认,发现是两排计数符号——上面五道代表人类年龄,下面西道却是狼的划痕。
"他在算自己算人还是算狼......"老猎户鼻子发酸。
最后一匹狼消失在山脊时,天上飘下今冬第一片雪。狼孩仰头接住雪花,任其在掌心融化成水。恍惚间,他仿佛听见母狼在风雪中低语:
**"睡吧孩子,等春天来了,你就能选择做谁。"**
杆子把昏睡的狼孩背回炕上。窗外,暮色中的雪原传来三声悠长的狼嚎,像是告别,又像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