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杆子蹲在村口的磨盘上,嘴里叼着旱烟,眯眼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山林。雪停了,但风更烈,刮得人脸上生疼。十几个汉子聚在他身边,手里攥着火把、猎叉、土枪,脚边的猎狗焦躁地刨着雪。
“杆子叔,真要去?”青皮缩着脖子,棉袄领子蹭得下巴发红,“那狼崽子邪性,上回王瘸子家的羊……”
“闭嘴!”杆子“呸”地吐掉烟头,火星子在雪地里“嗤”地灭了,“那畜生昨儿叼走了赵老六家的鸡,今儿就敢动羊,明儿保不齐吃人!”
火把的光映在众人脸上,影子在雪地上拉得老长,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
杆子一挥手:“进山!”
狼孩趴在洞口,鼻尖抵着冷风。
远处的火光像一条扭动的蛇,正往山上爬。他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呜咽,爪子抠进冻土——那些火把的味道,和记忆中烧焦的村庄一样呛人。
白耳突然咬住他的后颈,猛地往洞里拖。狼孩挣扎,却被母狼一爪子按在地上。她的眼睛在黑暗里泛着绿光,喉咙里挤出短促的嗥叫:**“躲!”**
洞外,二黄狂吠起来。
杆子的声音穿透风雪:“在这儿!洞口有脚印!”
“轰!”
一团火把扔进狼穴,干草瞬间燃起。白耳猛地跃起,撞开燃烧的草堆,火星子溅在皮毛上,“滋滋”地烫出焦味。狼孩被浓烟呛得咳嗽,西肢并用往深处爬,却撞上一堵石壁——没路了。
洞外,猎狗的吠叫越来越近。
“堵死它们!”杆子吼着,又一捆点燃的枯枝扔进来。
白耳突然冲向洞口。
火光照亮她残缺的左耳和瘸腿——那是去年和熊搏斗留下的。此刻她像一道灰白的闪电,径首扑向最前面的猎狗。
“咔嚓!”
犬牙咬进皮肉的声音。猎狗惨叫着滚下山坡,白耳的前爪却踩中暗冰,猛地一滑——
杆子的猎叉当头劈下!
“噗嗤!”
铁叉扎进前腿,白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嗥叫。狼孩从洞里冲出来,看见母狼的前爪几乎被斩断,只剩一层皮连着,血喷在雪地上,像泼了一瓢滚烫的朱砂。
杆子愣住了。
狼孩扑上去,一口咬住他的手腕。不是狼的撕扯,而是像人那样——用臼齿狠狠碾过骨头。
“啊!”杆子甩手,狼孩被甩飞出去,滚了几圈,爬起来时嘴角挂着血沫子。
白耳用三条腿踉跄着站起来,突然仰头长啸——
山脊上,狼群的回应此起彼伏。
“撤!狼群来了!”有人大喊。
混乱中,二黄窜到狼孩身边,叼起他的后领往山下拖。狼孩挣扎着回头,看见白耳独自挡在路口,断爪悬着,血一滴一滴坠进雪里。
杆子捂着流血的手腕,死死盯着狼孩的脸——颧骨上那块枫叶胎记,在火光中红得刺眼。
“德彪的种……”他喃喃道。
狼群到了。
七八匹狼从林子里钻出来,绿眼睛像飘忽的鬼火。白耳低吼一声,狼群立刻散开,呈扇形包围了村民。
“背靠背!点火把!”杆子嘶吼着后退,脚下一滑——
“咔嚓!”
冰层断裂的声音。
狼孩和二黄同时坠入冰河,漆黑的河水瞬间吞没了他们。白耳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纵身跳了进去。
杆子趴在冰窟窿边缘,只看见一抹血色在河水中晕开,转眼就被湍流冲散了。
三天后,青皮在河下游的冰面上发现了二黄。
大黑狗己经冻僵了,但牙齿还死死咬着狼孩的衣领。更奇怪的是,狼孩胸口趴着一团灰白的影子——是白耳。她的断爪钩着孩子的腰带,狼嘴却温柔地含着他的手腕,像在阻止血流出来。
青皮抹了把脸,发现手心湿漉漉的。
远处传来驼铃声。鄂伦春老萨满骑着驯鹿走近,鹿角上挂的铜铃叮当作响。老人蹲下来,用骨刀割下一缕狼毛、一撮狗毛、一绺人发,系在一起挂在树枝上。
“山神收了魂,”萨满沙哑地唱起来,“狼的勇,狗的忠,人的孽哟……三魂缠成一根绳……”
杆子踉跄着追来时,只看见冰面上三个并排的凹痕——像有人、狼、狗并肩躺过。
风卷着雪粒子打旋,恍惚间,他听见了一声微弱的狼嗥,调子却像极了婴儿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