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停了,风却更烈。
乌鸦在烧焦的房梁上跳来跳去,喙上沾着未干的血。村口那棵老榆树被炮弹削去半边,枝杈上挂着半截布条,风一吹,像招魂幡似的晃。
崔月红的尸体横在门槛上,手指还抠着门框,指甲缝里全是木屑。她眼睛睁着,瞳孔里映着最后看见的东西——一把雪亮的刺刀,刀尖上挑着她的孩子。
可孩子不见了。
远处传来几声狼嗥,混着乌鸦的聒噪,在焦黑的村落上空盘旋。几个日本兵拖着枪,踢开一具具冻硬的尸体,翻找值钱的东西。他们靴底黏着血和雪,踩过李德彪的胸膛时,发出“咯吱”一声响——肋骨断了,人早就凉透了。
“八嘎,这破村子连只鸡都没有!”一个矮个子兵骂骂咧咧,一脚踹翻了水缸。冰碴子溅到同伴脸上,那人抹了把脸,突然指着雪地:“喂,那是什么?”
雪地上,一串小小的脚印延伸向山林,脚印旁还有几滴未冻住的血。
(2)
母狼叼着襁褓,喉咙里滚着低吼。
黑子跟在后面,瘸着一条腿,肚皮上豁开一道口子,肠子差点漏出来。它时不时回头,冲着村子的方向龇牙,可那里只剩滚滚黑烟。
婴儿在狼嘴里不哭不闹,小脸冻得发青。母狼跑一阵就停下,用鼻子拱开襁褓,舔掉孩子脸上的雪。它左前爪少了两个趾头——是咬断那把军刀时崩掉的。
“呜……”黑子突然扑向一丛灌木,叼出半只冻硬的母鸡,献宝似的放在母狼跟前。母狼没吃,用头把鸡拱向黑子。狗愣了一下,低头狼吞虎咽,嚼得骨头咯嘣响。
远处传来枪声,母狼耳朵一抖,叼起孩子就往林子里钻。黑子赶紧跟上,却在雪坡上滑了一跤,撞得枯枝哗啦响。
“那边有动静!”日本兵的吼声追了过来。
(3)
山洞里泛着腥膻味。
三只小狼崽饿得首哼唧,见母狼回来,跌跌撞撞扑上来,却闻见人奶味,顿时炸了毛。母狼一爪子按开它们,把婴儿放在干草堆上。
黑子守在洞口,耳朵贴地听着远处的动静。它突然回头,看见母狼正用牙撕开自己的——狼乳太稠,婴儿吸不动。血混着奶水滴在孩子嘴里,小家伙终于“哇”地哭出声。
小狼崽们不干了,冲上来要撕咬这个外来者。母狼一尾巴扫过去,叼起最凶的那只摔到洞壁上。狼崽哀叫着缩到角落,其他两只立刻老实了。
“你倒是会养孩子。”黑子咧着嘴,像在笑。它曾是村里的看家狗,现在肚皮上还留着李德彪给它系的红布条。
母狼没理它,用舌头卷起一捧雪,轻轻敷在孩子冻伤的脚趾上。洞外风声呜咽,像崔月红月子里哼的摇篮曲。
(4)
天快亮时,枪声停了。
黑子溜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浑身是雪。“鬼子撤了,”它喘着气说,“但在林子里留了铁疙瘩——会炸的那种。”
母狼正用前爪搂着婴儿睡觉,闻言耳朵动了动。它突然起身,把孩子往黑子怀里一拱,转身就往外走。
“你干啥去?”黑子急得用牙扯它尾巴。
母狼回头,黄眼睛在黑暗里发着光。它低头在黑子耳边呜咽几声,狗眼一下子瞪大了。
“你要去偷鬼子?!”黑子毛都炸起来,“他们有机枪!会喷火的那种!”
母狼己经蹿了出去,雪地上留下一串带血的爪印。
(5)
太阳出来时,母狼回来了。
它浑身是血,嘴里却叼着个铁皮盒子。黑子凑近一闻就吐了——是火药味。母狼用牙撬开盒子,里面滚出几块压缩饼干,还有一罐炼乳。
小狼崽们饿疯了,扑上来就抢。母狼一爪子拍开它们,用牙咬开炼乳罐,小心地舔了一滴,才推到婴儿跟前。
黑子盯着母狼肚皮上的枪眼,声音发颤:“你咋弄的?”
母狼低头舔伤口,喉咙里滚出几声含混的呜咽。它不会告诉黑子,自己怎么潜进营地,怎么咬断哨兵的喉咙,又怎么在机枪扫射时叼着盒子滚下山坡。
婴儿突然笑了,小手抓住母狼滴血的耳朵。洞外,乌鸦“嘎”地一声飞过焦黑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