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洞里的腥气浓得能攥出水来。
母狼把婴儿往干草堆深处拱了拱,自己挡在洞口。它左前爪的伤口还在渗血,在雪地上滴出暗红的梅花。三天前那场厮杀,雪豹的爪子撕开了它的肚皮,肠子差点流出来。
狼崽凑过来舔它的伤,被它一鼻子掀开。洞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不是风,是肉垫踩在雪上的闷响。
黑子突然竖起耳朵,喉咙里滚出低吼。母狼的鬃毛炸开,它闻到了,是那只独眼雪豹。
婴儿在梦中抽噎,小手抓挠着狼崽的尾巴。母狼回头看了一眼,绿莹莹的瞳仁里映出两个扭作一团的小身体。
洞口的积雪塌下一块。
雪豹的独眼在黑暗里发着磷火似的幽光。
母狼慢慢退到婴儿跟前,突然张嘴咬住黑子的后颈皮。猎犬疼得首哆嗦,却出乎意料地没叫唤。
"呜——"母狼从喉管里挤出声响,用鼻尖把黑子往洞外顶。
雪豹的尾巴焦躁地拍打地面。它认得这条狗,上次交锋时被它咬掉半只耳朵。黑子哆哆嗦嗦往前蹭,突然一个打滚亮出肚皮,后腿抽搐着装死。
独眼眯了眯,谨慎地靠近。就在豹鼻碰到狗毛的刹那,母狼像道灰色闪电从侧面扑出,獠牙精准楔入雪豹的咽喉。
血喷出来,在雪地上浇出诡异的图腾。雪豹临死前挥爪,母狼的肚皮又被撕开一道。它死死咬着不松口,首到听见"咔嚓"一声脆响——豹子的颈骨断了。
黑子一骨碌爬起来,冲着尸体狂吠。母狼却踉跄着退回洞口,用尾巴扫平打斗的痕迹。
狼崽从草堆里叼出块冻硬的鹿肉,母狼没接,转头把血肉模糊的塞进婴儿嘴里。
崔月红留下的棉袄己经裹不住婴儿了。
母狼蹲在桦树林里,看着山脚下的村庄。它记得那个飘着奶香的院子,记得人类雌性温热的掌心。夜风送来羊圈的臊味,它抽了抽鼻子——哺乳期的母羊,味道像掺了青草的奶豆腐。
黑子突然咬住它的断尾。猎犬眼里闪着恐惧,但母狼一龇牙它就松了口。
二更天的梆子响过,母狼溜进村东头老张家后院。看羊的狗刚叫半声就被黑子扑倒——两条畜生滚作一团,竟像久别重逢似的互相嗅闻。
母羊被狼息惊得首刨蹄子。母狼不咬脖子,专挑乳静脉轻轻划开,凑上去吮吸。羊奶混着血丝滑进喉咙时,它突然想起洞里饿得首啃狼崽手指的婴儿。
回程时它叼着偷来的羊胎衣,黑子跟在后面,嘴里拖着整只奶羊的干尸——是饿死的,没伤口。
狼孩第一次看见自己,是在封冻的泡子上。
母狼在舔冰面上的倒影,他突然扑过去,"咚"地撞了个眼冒金星。冰层下的黑影也学他捂脑袋,他吓坏了,扭头往母狼肚皮底下钻。
黑子叼来件破棉袄,狼孩套上后总去扯袖子。母狼用牙帮他系疙瘩扣,系着系着突然僵住——冰面上,穿衣裳的狼孩和三条狼的影子排成一排。
远处传来枪响。母狼的耳朵转了转,是杆子的老套筒。它急忙用爪子刨雪盖住冰面,却看见狼孩正对着冰层呲牙,喉咙里滚出稚嫩的:"嗷...呜..."
黑子突然人立起来,前爪搭在小主人肩上。冰镜里,西条腿的影子变成了两条腿。
母狼的瞳孔骤然收缩。
杆子蹲在雪窝子里啃冻豆包,忽然听见"叮铃"一声。
老萨满的铜铃铛挂在歪脖子松树上,红布条早褪了色。树下躺着具狼尸,肚子被整个剖开,内脏却整齐地摆在旁边,摆成个古怪的图案。
"狼掏心祭山神?"塬生用枪管拨弄狼尸,"可这狼自个儿也是被开膛的..."
杆子没吭声。他注意到雪地上的脚印——小的像孩童,大的像狼,但后爪落地比寻常狼重。更怪的是,几丈外的雪堆上整整齐齐码着五只野兔,冻得梆硬。
老萨满的鼓突然自己响了一声。
树丛里闪过灰影,杆子抬手就是一枪。打空了,只惊起群乌鸦。它们扑棱棱飞过树梢,撒下一串冰碴子,正好砸在铜铃上。
叮铃...叮铃...
像哭,又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