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青蛇帮总舵深处,一间静室之内,烛火孤独地摇曳着。
火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细长,微微晃动。
这虽然是李玄第一次来到青总部的内室内,但却不显得一丝突兀。
就这么端坐于主位之上。
他的手指,正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笃,笃,笃。
轻微而富有规律的声响,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诸葛青、瘦猴分别坐在左、右下首的位置。
他们都没有开口说话,静静地等待着下文,尤其是瘦猴,眼神放光崇敬的看着李玄。
而伤势未愈的诸葛青脸上,虽然仍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但那双眸子,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种灼人的锐光。
他凝视着上首的李玄,沉默了片刻后,见李玄仍没有发话的意思,自己斟酌了一次措辞后还是主动张口了。
“李玄兄弟,有些事情,我想……是时候跟你彻底说清楚了。”
诸葛青的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却蕴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李玄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抬起眼眸,平静地看向诸葛青,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来青蛇帮,并非偶然。”
“之前就和你说过,我背后也有一股势力,我是奉主人之命前来。”
诸葛青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烛光在他眼中跳跃,映出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光芒。
“青蛇帮,它的水面之下,远比贫民窟这点地盘要深得多。”
“它背后,牵扯着……长安城里的某些大人物。”
李玄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凝。
他依旧沉默,静静地听着。
“那些今天没有露面的堂主,比如掌控着所有码头生意的张大海。”
“还有控制着几处规模最大赌场的赵瘸子。”
“他们,才是青蛇帮真正的‘暗线’所在。”
诸葛青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量,生怕惊动了黑暗中潜伏的什么东西。
“这些生意,才是青蛇帮真正的命脉,最大的财源。”
“其利润,远超明面上那些保护费和零零散散的打杀买卖。”
“走私。”
“违禁品交易。”
“甚至……一些更见不得光的人易。”
“这些收益的大头,从来不会真正落入帮内的账面上。”
“而是通过这条隐秘的暗线,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了长安城里,某些贵人的府邸之中。”
“张大海、赵瘸子这些人,说白了,不过是那些贵人扶持起来的狗腿子,负责打理这些脏活,替他们的主子疯狂敛财罢了。”
诸葛青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冰冷的锐利。
“而我,诸葛青。”
“正是奉了某位大人的密令,潜入这青蛇帮。”
“名为辅佐,实为卧底。”
“我的目的,就是查清这条暗线的详细账目,收集他们中饱私囊的证据,以及……那些输送利益流向的铁证。”
李玄的眼神深邃如夜,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原来如此。
这盘棋,确实比他最初预想的,还要更大一些。
诸葛青见李玄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心中对这位年轻人的评价,不由自主地又拔高了几分。
他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时不我待的急切。
“这条暗线,既是青蛇帮的命脉所在,也是其身上最大的毒瘤!”
“现在金家兄弟己死,帮内权力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真空!”
“这正是我们快刀斩乱麻,将这条暗线彻底斩断,或者说……彻底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的最佳时机!”
“我们必须快!”
“非常快!”
“否则,一旦长安那边反应过来,无论是派了新的棋子下来,还是首接动用官府的力量进行干预,我们都将陷入极大的被动!”
诸葛青的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火焰,紧紧锁定在李玄身上。
“只要我们能掌控住这条暗线!”
“我们不仅能立刻获得难以想象的巨大财富!”
“更能以此为筹码,与长安的某些势力进行周旋、博弈!”
“甚至……在关键时刻,反过来拿捏住他们的命门!”
“而要做到这一切,最关键的前提,就是你的力量!”
“只有你,李玄兄弟,你所拥有的那种绝对力量,才能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镇压住张大海、赵瘸子那些桀骜不驯,只认长安旧主的家伙!”
李玄的指尖,再次恢复了那种轻缓而规律的敲击。
笃,笃,笃。
跳动的烛火,映照着他平静无波,却仿佛隐藏着无尽深渊的侧脸。
……
接下来的两天,整个贫民窟都笼罩在一片无声的压抑之中。
暗流,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汹涌。
几个平日里在各自地盘上嚣张跋扈、根基深厚的堂口头目,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人间蒸发。
有人私下里猜测,是夜里被仇家摸上门,乱刀砍死喂了野狗。
也有人说,是见势不妙,卷了多年积攒的钱财,连夜跑路了。
但更多的人,从青蛇帮总舵那几日紧闭不开的大门,以及偶尔从门缝里隐约传出的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中,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令人胆寒的血腥味。
没有人敢多问一句。
更没有人敢多看一眼。
李玄。
这个名字,如今就像一柄悬在贫民窟所有人头顶的无形利刃。
冰冷。
锋利。
带着死亡的气息。
事后,几份份量十足的厚礼,由诸葛青亲自经手,不动声色地送进了城内几处看似不起眼的官衙后门。
水面,暂时恢复了虚假的平静。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更加危险的暗潮。
青蛇帮总舵,大堂。
瘦猴依旧坐在那张让他感觉屁股底下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的虎皮大椅上。
他看着下方站着的十几个临时抽调来的、识字的喽啰,正拿着笔,在一张张纸上奋笔疾书。
按照李玄老大的吩咐,他正在对整个青蛇帮的所有人员,进行前所未有的详细登记造册。
姓名。
年龄。
籍贯。
入帮时间。
目前负责的区域和事务。
甚至连家里有无亲眷,都要一一记录在案。
这是青蛇帮自创立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过程繁琐得让瘦猴头昏脑涨,却又让他心底深处,隐隐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李玄负手站在一旁,随意地翻看着刚刚统计出来的初步名册,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皱了一下。
实际在册的人数,比他预想中要稍微少一些。
不过,也足够了。
足够形成一股足以掌控这片区域的暴力机器。
“去,把剩下的所有堂主,都叫来总舵。”
李玄放下名册,声音平淡地对身旁的诸葛青吩咐道。
诸葛青立刻躬身应是,不敢有丝毫怠慢,转身快步去安排了。
很快,宽阔的大堂之内,再次站满了人。
这一次,气氛比上次更加压抑,更加沉重。
所有的新旧堂主,无一缺席。
他们一个个低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目光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敬畏,甚至恐惧,偷偷瞟向站在堂中央的那个年轻身影。
李玄环视一周,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今日叫大家来,是宣布一件事情。”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
“从即日起,青蛇帮。”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不再碰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黑色生意。”
此言一出,犹如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
满堂皆惊!
所有人都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死死地盯着李玄。
不碰黑色生意?!
那帮里上下几百张嘴,吃什么?喝什么?
走私!赌场!暗娼!还有各处收取的保护费……这些,才是他们青蛇帮赖以生存的根基啊!是他们这些人发家致富的源泉啊!
“李……李老大……”
一个资格颇老,头发花白的堂主,嘴唇哆嗦着,颤巍巍地开口,似乎想要问个明白。
李玄抬起手,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
“但那些生意,路只会越走越窄。”
“风险,也只会越来越大。”
“杀鸡取卵,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脸上那惊疑不定、惶恐不安的表情。
“以后,青蛇帮的生意模式,要改。”
“码头,我们继续掌控,但要正规化管理。我们收取的是维持秩序、保障航运安全的管理费,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靠强收保护费,打砸抢掠过活。”
“赌场,可以继续开,但必须立下铁的规矩。抽水要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严禁任何人出老千、设局坑害赌客。”
“至于走私、拐卖人口这类断子绝孙的买卖……”
李玄的语气陡然转冷,眼中寒光一闪而逝,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每个人的心头。
“谁!敢!再!碰!”
“帮规处置!绝不留情!”
“我们要做的,是彻底掌控贫民窟的所有资源!”
“在这里,建立属于我们青蛇帮的秩序!”
“做这里的地下之王!”
“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做一群只知道打打杀杀、抢钱抢粮,没有明天的烂仔!”
李玄描绘出的这幅蓝图,太过宏大,也太过颠覆。
让这些习惯了在刀口上舔血、在黑暗中捞钱的帮派头目们,一时间根本无法完全理解。
但他们从李玄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和那双平静却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里,清晰地读懂了一件事。
青蛇帮,要变天了。
彻彻底底地变天了。
他们或许不明白李玄究竟要做什么。
但他们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需要做的。
就是服从。
绝对的服从。
否则……
那些消失的堂主,就是前车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