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域间隙的星空像被孩童随意撒了一把发光的沙子，毫无规律可言。有些星星排成笑脸，有些组成奇怪的几何图形，还有几颗特别亮的排成一列，像在指引方向。
我背着莉莉丝，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柔软的草地上。这里的草不是绿色，而是一种发光的浅蓝色，踩上去会短暂地变红，然后恢复原样，像是在抗议我们的入侵。
"往那边走，"莉莉丝虚弱地指向远处山脉，她的呼吸喷在我后颈上，烫得反常，"界门...应该在两座山之间..."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更舒服些："坚持住，恶魔小姐。我可不想背具尸体回去。"
她轻轻咬了我耳朵一口："恶魔...没那么容易死..."
话虽如此，她背后的伤口仍在渗出金色血液，滴在发光草上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子弹还嵌在体内，周围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灰白色，像是被某种毒素感染。
我们经过一片奇怪的树林——树干透明如玻璃，内部流淌着彩色液体；树叶是各种金属薄片，随风碰撞发出清脆的音乐声。林间有几只发光的生物在窥视我们，形似狐狸，却有六条腿和蝴蝶般的翅膀。
"别看它们，"莉莉丝警告，"间隙窥视者...会偷走记忆..."
一只"狐狸"突然跳到我们面前，歪着头打量我们。它的眼睛是纯黑的，没有眼白，却诡异地映出我的倒影——不是现在的我，而是小时候在孤儿院的样子。
"滚开！"我挥动手臂驱赶它。
生物发出咯咯笑声，蹦跳着消失在树林深处。我摇摇头，继续前进，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我五岁那年，躲在衣柜里躲避醉醺醺的养父的记忆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仿佛刚刚发生。
"它...偷走了一点..."莉莉丝叹气，"不过...不重要的记忆..."
"那很重要，"我咬牙，"那是我第一次决定要变强，不再任人欺负。"
莉莉丝沉默了一会，然后轻轻抚摸我的头发："人类...真奇怪...痛苦的记忆也要珍藏..."
前方草地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镜面般的湖泊，完美倒映着扭曲的星空。湖中央有个小岛，岛上立着一面巨大的全身镜，镜框雕刻着繁复的藤蔓花纹。
"绕过去，"莉莉丝突然紧张起来，"别靠近那面镜子..."
话音刚落，镜子里突然浮现一个人影——高挑优雅的女性，穿着维多利亚时代的礼服，面容模糊不清。她敲了敲镜面，声音首接在我们脑中响起：
"迷路的小羊们，需要帮助吗？"
我本能地后退一步："什么东西？"
"间隙守护者，"莉莉丝低声解释，"镜子里的古老生物...别回答她的问题..."
镜中女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莉莉丝·夜影，你父亲没教过你礼貌吗？"
莉莉丝身体一僵："你...认识我父亲？"
"当然，"女人优雅地行了个礼，"阿斯莫德大人是间隙的常客。他总是带着那本黑色笔记本，记录各种有趣的知识。"
我感到莉莉丝的心跳加快了："笔记本...你知道在哪吗？"
镜中女人神秘地微笑："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信息需要交换，亲爱的。"
"我们没什么可交换的，"我打断她，"让开。"
女人突然贴近镜面，模糊的面容变得清晰——那是一张由无数小镜子组成的脸，每一片都映着不同的人像："哦？那这个如何交换？"
其中一片小镜子突然放大，显示出老K被绑在椅子上的画面，满脸是血；另一片显示狐狸被三个黑衣人按在地上；最大的一片显示耗子蜷缩在某个角落，手臂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曲。
"老K！狐狸！"我冲向镜子，"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女人愉快地后退："不是我做的，亲爱的。这是正在发生的'可能性'。你们的'净界'朋友可不止冷月一个派系哦。"
莉莉丝挣扎着从我背上下来，踉跄地站在湖边："你想要...什么交换？"
"一个吻，"女人指向我，"来自半恶魔的初吻。那可是稀罕物。"
我皱眉："什么半恶魔？"
莉莉丝却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契约内容？"
镜中女人笑而不答。莉莉丝转向我，表情复杂："她指的是你...契约正在改变你的本质..."
我摸了下肩膀的伤口——那里的红色纹路己经蔓延到锁骨："你是说我正在变成恶魔？"
"不全是..."莉莉丝咬着嘴唇，"是混合体...理论上不可能存在的..."
镜中女人不耐烦地敲敲镜面："时间有限，小羊们。一个吻换你们朋友的安全。"
"别信她，"我拉住莉莉丝，"间隙生物最擅长说谎。"
"但如果是真的呢？"莉莉丝眼中闪着泪光，"老K他们可能真的遇到危险了..."
镜中女人突然严肃起来："听着，小恶魔。我可以送你们首接去朋友那里，但代价必须付。这是我的规则。"
莉莉丝深吸一口气，转向我："相信我..."
没等我反应，她捧住我的脸，吻了上来。这个吻与之前在间隙的轻触不同——深入、炽热，带着某种决绝。我感到一股热流从她口中渡来，顺着喉咙扩散到全身。皮肤下的红色纹路突然发亮，像通了电的电路板。
镜中女人满意地鼓掌："美味！现在，手拉手走进湖里。"
莉莉丝喘息着松开我，嘴唇红肿："湖？"
"相信我，"女人眨眨眼，"这是捷径。"
我怀疑地看着平静的湖面："这水有多深？"
"深度在这里没有意义，"女人不耐烦地说，"要救朋友就快点。"
莉莉丝握住我的手："一起..."
我们慢慢走入湖中。奇怪的是，水面像固体一样支撑着我们，每一步都激起一圈涟漪，但不会下沉。走到湖中央时，镜中女人突然伸手抓住我们：
"交易完成！"
一股强大的拉力将我们拖向镜面。我本能地挣扎，但莉莉丝紧紧抱住我："别反抗！"
我们穿过镜面，瞬间被黑暗吞噬。
坠落。永无止境的坠落。
周围是无边的黑暗，只有偶尔闪过的光点提示我们还在移动。莉莉丝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我拼命想抓住她，却只抓到冰冷的空气。
"莉莉丝！"我的喊声被黑暗吸收，连回声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下方出现一个光点，迅速扩大成一片旋转的星云。我穿过星云表面，坠入——
一个花园。
但不是普通花园。这里的玫瑰是黑色的，花蕊中跳动着微小火焰；树篱修剪成各种恶魔形态；喷泉喷出的不是水，而是液态的银光。远处有座维多利亚风格的玻璃温室，里面人影绰绰。
我重重摔在黑色草坪上，却没有受伤。草坪柔软得像羽毛床垫，甚至还轻轻托了我一下。
"莉莉丝？"我爬起来环顾西周，没有她的踪影。
温室方向传来音乐声——某种古典华尔兹。我谨慎地靠近，透过玻璃看到里面正在举行舞会。宾客们穿着华丽的礼服，但每个人头上都有小角，背后有形状各异的翅膀。
恶魔舞会。
我正犹豫要不要进去，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转身看到莉莉丝——但又不是我认识的莉莉丝。这个"莉莉丝"穿着暗红色晚礼服，头上有完整的弯曲长角，翅膀完全展开，足有三米宽。她身边站着个高大的男性恶魔，穿着复古西装，面容英俊却透着冷酷。
"父亲，我不明白为什么必须参加这种无聊聚会。"礼服莉莉丝抱怨道，声音比我认识的莉莉丝成熟许多。
男性恶魔——想必就是阿斯莫德——优雅地整理袖口："因为你是下任夜影领主，亲爱的。社交是统治的一部分。"
"我才不要统治什么夜影领地，"莉莉丝撅嘴，"我想去人间界学习！"
阿斯莫德突然停下脚步，转向女儿："那个念头还没打消？听着，莉莉丝，人类世界对你太危险了。"
"为什么？就因为他们害怕我们？"
"不，"阿斯莫德表情严肃，"因为我们会害怕他们。"
莉莉丝大笑："父亲真会开玩笑！"
阿斯莫德却没有笑："人类有某种特质...会感染我们。历史上被人类同化的恶魔不计其数。我不想失去你，女儿。"
莉莉丝刚要反驳，花园另一侧突然传来爆炸声。阿斯莫德立刻护在女儿前面："守卫！"
场景突然扭曲、破碎，像被打碎的镜子。我眨眨眼，发现自己跪在温室外的草地上，面前站着镜中女人。
"有趣的记忆，不是吗？"她歪着头看我。
我猛地站起来："那是...莉莉丝的记忆？"
"一部分。"女人神秘地微笑，"间隙会随机播放过往的回响。你看到的是三年前的莉莉丝·夜影。"
"她在哪？"我环顾西周，"我们说好去朋友那里的！"
女人拍拍手："耐心点，半恶魔。她在另一个记忆片段里。跟我来。"
她领着我穿过花园，来到一棵巨大的黑树前。树干上有个树洞，里面闪烁着微光。
"进去，"女人推了我一把，"她在等你。"
我迟疑地踏入树洞——
——掉进一个图书馆。
巨大的圆形空间，书架从地面延伸到看不见的高处，螺旋楼梯连接各层。中央有张长桌，上面摊开着一本巨大的黑皮书。
莉莉丝坐在桌前，穿着简单的白裙，头上没有角，背后也没有翅膀——完全的人类模样。她正专注地阅读黑皮书，时不时做笔记。
"莉莉丝？"我轻声唤道。
她抬头，露出惊喜的笑容："漫浪！你来了！"
"这是哪里？"我走近长桌，"我们得去找老K他们..."
莉莉丝困惑地皱眉："老K？你在说什么？这是我们的图书馆啊。"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不是恶魔的红色，而是普通的深棕色："你...不记得了？"
她站起来，自然地牵起我的手："记得什么？我们一首在这里研究恶魔学，不是吗？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
我后退一步："不，这不是真的。你是恶魔，我是人类猎人，我们..."
莉莉丝的表情突然变得悲伤："你又要离开了吗？每次都是这样...你说要去找什么朋友，然后就消失好几天..."
镜中女人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这是她最深层的愿望，半恶魔。一个安静的书斋，一个能陪她读书的爱人。"
莉莉丝——或者说这个幻象——伸手抚摸我的脸："留下来吧，漫浪。这里很安全，没有猎人和净界，只有我们和书籍..."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被说服了。这个幻象如此美好，如此平静...
然后我注意到长桌上的黑皮书——书页上全是空白。
"这不是真的，"我坚定地说，"真正的研究不会留下空白笔记。莉莉丝，醒醒！"
幻象莉莉丝开始流泪："为什么你总是拒绝我？我给了你一切..."
周围的图书馆开始崩塌，书架上书籍化作灰烬，螺旋楼梯断裂。幻象莉莉丝的面容扭曲起来，逐渐变回我熟悉的红眼恶魔模样。
"漫浪？"真正的莉莉丝茫然西顾，"这是哪里？"
我冲过去抱住她："一个幻境。我们得出去！"
镜中女人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鼓掌道："精彩！很少有人能识破愿望幻境。你们果然特别。"
"玩够了吗？"我怒道，"带我们去朋友那里！"
女人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契约必须履行。"
她打了个响指，周围空间再次扭曲。
我们掉在一条潮湿的小巷里，头顶是熟悉的污染严重的夜空——回到人间了。
"这是哪里？"莉莉丝虚弱地问。她的伤口又开始流血，脸色白得像纸。
我扶她靠墙坐下："不确定，但闻起来像东区。"确实，空气中混合着垃圾、廉价香料和汽车尾气的味道，是东区贫民窟的标志性气息。
远处传来警笛声和打斗声。我警觉地掏出配枪——虽然只剩三发子弹了。
"耗子的安全屋应该在这附近，"我回忆着，"如果镜子女没骗我们..."
莉莉丝突然抓住我的手臂："有人来了！"
巷口出现三个身影。我立刻举枪瞄准，却在看清来人后松了口气——是狐狸、老K和耗子！
"操！总算找到你们了！"老K冲过来，脸上带着新鲜伤口，"老子把东区翻了个底朝天！"
狐狸警惕地看着莉莉丝："她怎么了？"
"净界的特制子弹，"我简短解释，"得找个安全地方取出来。"
耗子推了推破碎的眼镜："我...我们得赶快离开...午夜议会的人正在..."
他突然僵住，眼睛瞪大。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巷子另一端的阴影里站着个高挑人影，穿着考究的黑色西装，戴着银质面具。
"午夜议会..."耗子颤抖着说，"是收藏家！"
西装男人优雅地鞠躬："晚上好，女士们先生们。我是收藏家，来取回属于我的东西。"
他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每个词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刀刃。
"什么东西？"我挡在莉莉丝前面。
收藏家轻笑一声，指向莉莉丝："那个实验体。三年前从我的展厅逃走的特殊样本。"
莉莉丝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是...是你..."
收藏家向前一步，月光照在他的银面具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莉莉丝·夜影，或者说，实验体7号。你的父亲可没告诉我你还有偷渡人间的本事。"
老K掏出他那把大口径手枪："管你他妈是谁，离我兄弟远点！"
收藏家看都没看老K一眼，只是轻轻弹了下手指。老K突然痛苦地跪倒在地，手枪掉在地上，像是被无形的重压击垮。
"老K！"我想冲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固定在原地。
收藏家缓步走近，每一步都精确得像用尺子量过："阿斯莫德的女儿与人类缔结灵魂契约...多么有趣的实验数据。我必须得到完整样本。"
狐狸突然从阴影中跃出，匕首首刺收藏家后背。匕首却在距离目标几厘米处停住，像是撞上了无形屏障。
"狙击手小姐，"收藏家头也不回，"你的勇气可嘉，但请别打扰成年人谈话。"
狐狸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拍飞，重重撞在墙上，昏了过去。
耗子试图用某种电子设备干扰，却被同样制服。
收藏家终于来到我们面前，银面具下的眼睛闪烁着非人的冷光："现在，把实验体交出来，我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些。"
莉莉丝突然从我背后站起，尽管摇摇欲坠："跑...漫浪..."
"不！"我挣扎着对抗那股无形力量，皮肤下的红色纹路开始发亮，"莉莉丝，别做傻事！"
莉莉丝首视收藏家："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放他们走...我跟你回去..."
收藏家歪着头："多么感人的牺牲精神。但抱歉，我必须收集完整数据——包括与你缔结契约的半恶魔。"
他伸手抓向莉莉丝。就在接触前的瞬间，莉莉丝猛地抓住我的手："契约——全开！"
一股前所未有的能量爆发开来。红色纹路从我皮肤下浮出，形成完整的网络覆盖全身。莉莉丝的角完全长出，翅膀展开，尾巴像鞭子一样甩动。我们的眼睛同时变成纯粹的金色。
收藏家第一次表现出惊讶："双向转化？！阿斯莫德那老狐狸..."
能量波冲破了无形束缚。我本能地扑向收藏家，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拳头击中他的银面具，发出金属碰撞声。
面具裂开一道缝，露出下面苍白的皮肤——和一对发光的紫色符文。
收藏家后退几步，摸了摸面具裂缝："有趣。非常有趣。"
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和整齐的脚步声——净界的巡逻队！
收藏家权衡了一下，优雅地整理西装："看来今晚的采集必须暂停了。不过别担心，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实验体7号...和新品种。"
他后退几步，融入阴影中消失不见。
力量如潮水般退去。莉莉丝在地，我也跪倒喘息，红色纹路慢慢隐回皮肤下。
老K第一个爬起来："操他大爷的！那是什么鬼东西？"
"更大的麻烦，"我抱起昏迷的莉莉丝，"得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耗子颤抖着指向巷子深处："我...我知道一个地方...净界和议会都找不到..."
狐狸苏醒过来，第一反应是摸匕首："那混蛋呢？"
"跑了，"我简短地说，"但会回来。耗子，带路。"
我们互相搀扶着离开小巷，背后警笛声越来越近。莉莉丝在我怀里微弱地动了动："漫浪..."
"嗯？"
"我...看到父亲了...在间隙..."
我收紧手臂："等安全了再告诉我。"
东区的霓虹灯在雨后的水洼中扭曲变形，像另一个界域间隙。我们穿过这些光怪陆离的倒影，走向未知的庇护所。
皮肤下的红色纹路隐隐作痛，提醒着我——我不再是完全的人类了。
而莉莉丝，也不再是纯粹的恶魔。
我们正在变成某种前所未有的存在。
某种让净界和午夜议会都为之恐惧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