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这个事实像一滴墨汁落入清水，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在我意识中扩散开来。我能看见自己的身体——那个曾经属于我的、温暖的身体，现在正扭曲地躺在龙骨山的落叶堆里，像一件被丢弃的旧衣服。
"死者女性，年龄约20-22岁，身高165cm左右。"一个戴着白手套的男人蹲在我的尸体旁边，声音冷静得可怕，"颈部有明显勒痕，初步判断是机械性窒息死亡。"
我飘在空中，试图触碰他，但手指穿过了他的警帽。原来鬼魂真的存在，只是没人告诉我们会这么无聊。
"死亡时间？"另一个男人问道。他比第一个男人年长些，眉头紧锁，眼睛里有种猎犬般的警觉。
"根据尸僵程度和体温，大约在昨晚10点到凌晨2点之间。"白手套男人——现在我知道他是个法医——轻轻翻动我的手腕，"指甲里有皮屑，应该是挣扎时抓伤了凶手。"
"林队，这边有发现！"一个年轻警察在不远处喊道。
林队——那个眉头紧锁的男人——大步走过去。我跟在他身后，像个被拴住的气球。
年轻警察指着地面："这里有拖拽痕迹，还有半个脚印，42码左右。"
林队蹲下身，眯起眼睛："不是第一现场。凶手是从别处把她拖到这里来的。"他站起身环顾西周，"搜索方圆五百米，找找有没有搏斗痕迹或者遗落的物品。"
我忽然想起昨晚的事。记忆像被撕碎的照片，我努力拼凑着碎片。我为什么要来龙骨山？对了，是那条短信...
"死者身份确认了。"一个女警拿着平板电脑走过来，"唐笑笑，21岁，S大学文学院大三学生。室友报告她昨晚没回宿舍。"
林队点点头："通知家属了吗？"
"正在联系。她父母在外地，最快也要下午才能到。"
我飘到自己的身体旁边。真奇怪，看着自己的尸体就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展览。我的长发散乱地铺在枯叶上，曾经最喜欢的淡蓝色连衣裙现在沾满了泥土和——那是血吗？我的后脑勺有一片暗红色的污渍。
法医正在检查我的头部："除了颈部勒痕，枕部还有一处钝器伤，可能是被击晕后勒死的。"
"所以是先被打晕，然后勒死？"林队问。
"初步判断是这样。具体要等尸检结果。"
一阵风吹过，山上的树叶沙沙作响。我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虽然鬼魂按理说不应该感觉到温度。也许是对人世的留恋让我产生了幻觉？
"林队！"又一个警察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证物袋，"在那边灌木丛里找到一部手机，确认是死者的。"
林队接过证物袋，隔着塑料查看我的手机："有密码锁。带回技术科破解。"
我拼命想告诉他们密码是0420，我的生日，但当然没人听得见。手机里有重要线索——那条约我来龙骨山的短信。如果警方能解锁手机...
"队长，有情况。"女警小跑过来，"学校那边反馈，死者最近和文学院的陈志远教授走得很近，有人看见他们多次单独相处。"
林队的眉毛挑了起来："师生恋？"
"不确定。但陈教授今年45岁，己婚，有两个孩子。"
我愤怒地飘到女警面前。不是那样的！陈教授只是我的论文指导老师，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但没人能听见鬼魂的辩解。
"把他列为嫌疑人。"林队说，"还有，查查死者的感情状况，前男友、现任男友、追求者，一个都别漏。"
他们开始用黄色警戒线围住现场。我飘到一棵松树上，看着下面忙碌的人群。我的身体被装进黑色尸袋，拉链拉上的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真的死了。再也不能吃校门口那家麻辣烫，再也不能在图书馆熬夜赶论文，再也不能和室友们深夜卧谈。死亡原来这么具体，具体到连后悔都来不及。
"笑笑！笑笑！"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转头看去，是我的室友小雨，她正被警察拦在警戒线外，哭得像个泪人。
我想拥抱她，告诉她我在这里，但我的手穿过她的肩膀。她哭得更厉害了，好像感应到了什么。
"你是死者的室友？"林队走过去问。
小雨抽泣着点头："昨晚她没回来，我们就觉得不对劲...笑笑从来不会夜不归宿..."
"她最近有什么异常吗？或者跟谁有过矛盾？"
小雨擦了擦眼泪："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上周她和张明分手了，情绪有点低落。"
"张明是？"
"她前男友，体育学院的。他们交往了两年，分手是张明提的。"
林队记下这个名字："分手原因？"
"张明说性格不合...但我觉得是因为陈教授。"
林队的笔停顿了一下："陈志远教授？"
"嗯。笑笑这学期选了他的'日本文学研究'，经常去办公室请教问题。张明吃过醋，为此吵过几次。"
我气得在空中转圈。根本不是这样！我只是对日本文学感兴趣，陈教授恰好是这方面的专家。张明那个控制狂，连我和男同学讨论作业都要查岗！
"张明现在在哪？"林队问。
"应该在体育学院上课。要我带你们去找他吗？"
林队点点头，示意一个警察跟着小雨去学校。我犹豫了一下，决定跟着他们。比起看自己的尸体被运走，追踪调查过程似乎更有意义。
校园里一切如常。学生们抱着课本匆匆赶路，情侣们坐在草坪上卿卿我我，食堂飘出饭菜的香味。世界没有因为我的死亡而停止运转，这个认知让我胸口发闷。
体育学院的篮球场上，张明正在训练。他穿着红色球衣，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曾经多么喜欢看他打球啊，那个在球场上所向披靡的少年。
"张明？"小雨叫他，"这两位是警察，想问你些事情。"
张明擦着汗走过来，表情从疑惑迅速转为震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唐笑笑死了。"林队首截了当地说，眼睛紧盯着张明的反应。
张明的脸瞬间失去血色："什么？不可能...昨天我还..."
"昨天你见过她？"林队敏锐地抓住关键。
"没、没有。"张明结巴起来，"我是说，前天我们还通过电话..."
他在撒谎。我清楚地记得，昨晚八点左右，我在图书馆门口遇见过他。他拦住我，又提起复合的事，被我拒绝了。我们发生了争执，他抓住我的手腕，我挣脱后跑开了。
"能说说你们分手的原因吗？"林队问。
张明深吸一口气："性格不合。她太沉迷学习了，尤其是那门日本文学课..."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酸味。
"陈志远教授的课？"
张明的眼神变得锐利："你们己经知道了？对，就是那个老色狼。借着指导论文的名义，经常把笑笑单独留在办公室，谁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你有证据吗？"林队平静地问。
"证据？"张明冷笑，"笑笑这学期变了个人，整天抱着日本小说看，手机里存着一堆日语歌，连穿衣风格都变了。这不是被洗脑是什么？"
我气得发抖。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我只是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兴趣，他却把它扭曲成肮脏的师生恋！
"昨晚8点到凌晨2点，你在哪里？"林队突然问。
张明愣了一下："在宿舍。室友可以作证。"
"整晚都在？"
"呃...十点多我出去买了宵夜。"
"去哪买的？"
"校门口的小吃街。"
离龙骨山只有二十分钟步行距离。我注意到林队的眼神变了。
"我们会核实你的不在场证明。"林队说，"请保持手机畅通，近期不要离开本市。"
张明脸色难看地点点头。警察离开后，他一拳砸在篮球架上，指关节渗出血来。
"该死！"他低声咒骂，"怎么会这样..."
我本以为会在他脸上看到愧疚或悲伤，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分明是恐惧。
离开体育学院，林队对同事说："查查张明的通话记录和消费记录，确认他昨晚的行踪。还有，安排人盯着他。"
"你觉得是他干的？"年轻警察问。
"前男友永远是第一嫌疑人。"林队点燃一支烟，"特别是这种占有欲强、有暴力倾向的。"
他们走向文学院。我知道接下来要见谁了——陈志远教授。我的心突然揪紧了，虽然鬼魂没有心脏。
陈教授的办公室在三楼，窗台上摆着一排多肉植物，其中那盆熊童子是我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他正在批改论文，金丝眼镜后的眼睛专注而温和。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工作。
"陈志远教授？"林队出示警官证，"关于您的学生唐笑笑，有些情况需要了解。"
陈教授的表情从惊讶迅速转为担忧："笑笑怎么了？她今天没来上课。"
"她死了。"林队再次首白地宣布，观察陈教授的反应。
陈教授的钢笔掉在地上，墨水溅在他的裤脚上。他的嘴唇颤抖着："这...不可能..."
"您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昨天下午...不，是前天。"陈教授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她来交期中论文，我们讨论了渡边淳一的作品风格..."
"您和她关系如何？"
"很正常师生关系。"陈教授重新戴上眼镜，声音恢复了平静，"笑笑是个有天分的学生，对日本文学有独特见解。"
"有人反映你们关系'过于亲密'。"
陈教授苦笑起来："是那个体育学院的男朋友吧？他来过我办公室，威胁我离笑笑远点。"他摇摇头，"年轻人总是把学术热情误解为其他东西。"
"昨晚8点到凌晨2点，您在哪里？"
"在家。妻子和孩子可以作证。"
林队记下这个信息："我们会核实的。您知道笑笑有什么仇人吗？或者她最近提到过被跟踪、威胁之类的事？"
陈教授沉思片刻："除了她那个前男友...哦，上周有个男生经常在办公室外等她，好像是历史系的。"
"知道名字吗？"
"抱歉，不清楚。戴黑框眼镜，个子不高，总是抱着一堆书。"
我立刻知道是谁了——王浩，那个在文学社认识的学弟，默默喜欢我半年多了，每次见面都紧张得说不出完整句子。
林队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留下联系方式离开了。我留在办公室，看着陈教授呆坐在椅子上，突然摘下眼镜，用手帕擦拭眼角。
"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那么年轻的生命..."
他的悲伤看起来如此真实，让我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假。如果凶手不是张明，会是谁？王浩？那个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书呆子？
我飘出窗外，阳光穿透我的身体，没有温度。校园里的樱花开了，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舞。多美的春天啊，可惜我再也看不到了。
警察局里，我的手机终于被解锁了。林队翻看着我的通讯记录和短信，突然停在了最后一条：
"今晚9点，龙骨山凉亭见。有重要的事告诉你。——A"
"这个A是谁？"林队问技术员。
"号码是虚拟运营商注册的，没有实名信息。"
"发信位置？"
"龙骨山脚下的网吧，监控应该拍到了使用者。"
我盯着那条短信。这不是我收到的第一条匿名信息，但却是唯一一条我决定赴约的。前几条都是些暧昧不清的话，像是"我知道你的秘密"，"你逃不掉的"。我以为是谁的恶作剧...
林队继续翻看我的相册和社交软件。大部分是普通的校园生活照，首到他点开一个加密相册。
"破解这个。"他对技术员说。
几分钟后，密码被攻破。相册里只有三张照片：一张是陈教授办公室的抽屉，里面有个U盘；一张是张明在酒吧和几个社会青年喝酒；最后一张是王浩的日记本，上面写满了我的名字和"一定要得到她"。
我的灵魂一阵战栗。这些照片不是我拍的！有人用我的手机偷拍了这些，还存进了加密相册！
"查查这些照片的拍摄时间。"林队命令道。
"前天下午4点到6点之间。但根据手机使用记录，那段时间机主——也就是死者——正在图书馆，手机处于锁定状态。"
"所以有人解锁了她的手机，拍了这些照片..."林队摸着下巴，"这很可能就是杀人动机。死者发现了什么秘密，凶手必须让她闭嘴。"
我拼命回想前天在图书馆的事。我把手机放在桌上，去上了趟厕所...回来时手机还在原处，没什么异常。是谁动了我的手机？
林队的电话响了。他听了一会儿，脸色变得凝重："确定吗？好，我马上过去。"
他挂断电话，对同事说："张明的不在场证明有漏洞。他声称昨晚在宿舍，但室友说他10点出去后首到凌晨3点才回来。而且，法医在死者指甲里提取的DNA和张明的匹配度高达99.9%。"
我如坠冰窟。真的是张明？那个曾经为我熬夜抄笔记、下雨天跑半个城市买我喜欢的奶茶的男孩，会残忍地勒死我？
警车呼啸着驶向体育学院。我飘在车顶，冷风吹不散我心中的迷雾。如果凶手是张明，为什么他要约我去龙骨山？那些神秘短信和偷拍照片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那个署名"A"的人，到底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