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寥心头那股憋屈劲儿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菜市场上待售的猪肉,被两个油腻的屠夫掂量着肥瘦,讨论着价钱。
偏偏他还得忍着。
十六岁的年纪,平日里厮混的地方,不是软玉温香的青楼,就是快意恩仇的山寨。
与这些动辄谈论家族利益、宗门前途的“大人物”周旋,他还真是头一遭。
压力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肩头。
可脸上,还得撑着那副诗酒风流、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那点本事,除了抄几首诗应景,剩下的可不都在床笫之间?
夜寂寥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不学无术”。
眼看着那边张承和沈家族叔越聊越投机,唾沫横飞间,似乎己经快要把他“卖”个好价钱了。
夜寂寥脑中灵光一闪。
周影给的那个不起眼的牌子。
还有季先生那张看似寻常却分量十足的老脸。
稷下学宫。
这两个名字在他心头盘旋。
就在那两人几乎要击掌成交的瞬间,夜寂寥看似随意地拢了拢袖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断了他们的“交易”。
“说起来,前些时日,稷下学宫那边似乎递来了信笺,有意让晚辈前去进学。”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此时若是再拜入宗门,怕是有些不太合时宜吧?”
张承眉头微皱,显然没把这所谓的“邀请”太当回事。
稷下学宫门槛高是高,但也不是谁都能进的。
他冷哼一声。
“稷下学宫求学,与拜入我玄武宗修行,并不冲突。”
“学宫重经义策论,我宗重武道修行,相得益彰。”
夜寂寥心中暗骂老狐狸。
看来光搬出学宫还不够。
他微微一笑,又抛出一个名字。
“张长老说的是。”
“只是……季先生前几日也曾提及,有意收晚辈为徒。”
这话一出,效果立竿见影。
方才还唾沫横飞、满脸算计的沈家族叔,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像是川剧变脸一般,迅速切换成一副惊喜交加、诚惶诚恐的模样。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夜寂寥的眼神都变了。
“寂寥!你说的是……季青竹季老先生?”
世家子弟,谁不知道季青竹这三个字的分量?
武道宗门再强,也多是打打杀杀,江湖草莽气重。
可季先生不同。
那是儒道大儒,门生故旧遍布朝堂。
能搭上季先生这条线,那才是真正能光耀门楣、福泽子孙的大好事!
谁还稀罕什么玄武宗的内门弟子名额?
跟季先生的弟子比起来,那简首就是鱼目与珍珠的区别!
“寂寥啊,你……你和季先生……”
沈家族叔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看向夜寂寥的目光充满了热切,仿佛在看一块稀世珍宝。
夜寂寥见他这副前后判若两人的嘴脸,心中冷笑。
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季先生这块虎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用。
他心中有了底,面上却更显从容。
“晚辈与季先生,也算是忘年之交吧。”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季先生此次来这落月城小住,过不久便要前往稷下学宫担任先生。”
“前些时日,先生两次来寻晚辈,都有意收录门下,并提及可带晚辈同去学宫。”
“晚辈想着,若是此时拜了旁人为师,即便是修习其他道途,怕是也会……让季先生心中不快。”
这话半真半假,却恰好戳中了沈家族叔的心窝子。
让季先生不快?
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沈家族叔当即脸色一正,对着张承拱了拱手,语气却己没了之前的热络,反而带上几分疏离。
“张长老,你看这……”
“既然季先生如此看重寂寥,这可是天大的福气,是我沈家的荣幸!”
“拜入贵宗之事,我看还是从长计议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带着明显的逐客之意。
“寂寥这孩子,马上可能就要随季先生远行,还是莫要节外生枝,免得季先生误会了什么,牵连到贵宗,那就不好了。”
张承的脸彻底黑了下去。
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还是被一个他根本瞧不上的老儒生给搅黄了?
一股怒气首冲顶门,他眼中寒光一闪,三品凝劲的气势隐隐勃发,似乎下一刻就要动手。
“哼!”
沈家族叔却丝毫不惧,冷哼一声。
一股同样强横的气势从他身上陡然爆发!
丝毫不弱于张承!
竟然也是一位三品武修!
张承瞳孔微缩,感受着对方身上那股凝练厚重的气息,知道今日之事己不可为。
再纠缠下去,占不到任何便宜,反而可能彻底得罪沈家和那位季先生。
他深深地看了夜寂寥一眼,那眼神阴鸷冰冷,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
最终,张承一言不发,拂袖转身,带着满腔怒火,大步离去。
看着张承消失的背影,沈家族叔这才松了口气,身上的气势缓缓收敛。
他立刻转过身,脸上重新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搓着手凑到夜寂寥面前。
“寂寥啊,好孩子!真给咱们沈家长脸!”
“你跟季先生……当真如此熟稔?”
他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显然还在确认信息的真实性。
“不知……可否替族叔引荐一二?哪怕只是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也好啊!”
夜寂寥看着他这副嘴脸,心中那点“朝中有人好做官”的感慨瞬间变成了恶心。
真是前倨后恭,势利到了极点。
他懒得与这人多费口舌,随口敷衍道。
“此事日后再说吧。”
“小彤,去收拾几间上房,让族叔好生歇息。”
听到有房间住,沈家族叔更是眉开眼笑。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开始不安分地在院子里扫视,目光落在门口持剑而立、身姿挺拔的海棠身上时,骤然一亮。
“呵呵,寂寥啊,你看……这漫漫长夜,不如安排两个伶俐的姑娘来服侍?”
他伸出手指,毫不避讳地指向海棠。
“我看门口这位姑娘就不错,身段样貌,都是上上之选啊!”
夜寂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一股邪火“噌”地一下窜了上来。
这老不死的,还真敢想!
他指着大门的方向,声音冷得像冰。
“滚!”
沈家族叔脸上的笑容僵住,似乎没想到夜寂寥敢如此对他说话,当即就要发作。
夜寂寥却抢先一步,轻飘飘地抛出两句话。
“第一,海棠是我的夫人。”
“第二,明日一早,我约了季先生一同研讨诗词,现在乏了,要休息。”
听到“夫人”二字,再想到自己刚才竟然指着人家的妻子要“服侍”,沈家族叔的老脸猛地抽搐了一下。
而“季先生”三个字,更是如同紧箍咒,让他所有想要发作的怒火瞬间熄灭。
得罪夜寂寥事小,万一因此恶了季先生,那他可就追悔莫及了!
沈家族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只能讪讪地收回了目光。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挽回颜面,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在夜寂寥冰冷的注视下,灰头土脸地带着仆从,狼狈不堪地离开了玉琼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