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她从未觉得坐骑如此缓慢。
落月城的轮廓在视野中逐渐清晰，可她无心欣赏这熟悉的景致。
越靠近城南，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便越发浓烈，刺得她鼻腔发酸。
终于，昔日熟悉的街角出现在眼前。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如坠冰窟。
原本气派恢弘的夜府，如今只剩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
黑洞洞的门框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惨烈。
尚未完全熄灭的余烬还在冒着缕缕青烟，与清晨的薄雾混杂在一起，带着死亡的气息。
衙役们拉起了警戒，将围观的百姓挡在外面，低声维持着秩序。
空气中飘荡着窃窃私语。
“太惨了，听说里面烧得人都没法认了。”
“是啊，十西具啊，夜大人一家……”
“作孽啊，好端端怎么会起这么大的火？”
十西具……
云霞听着街坊邻居的议论，只觉得天旋地转，肝胆俱裂。
她清楚地记得，夜家不算在外求学的夜寂寥，不多不少，正好十西口人。
父亲夜未央、母亲沈月欣、二娘柳烟儿、大哥夜铭、三弟夜歌、还有小妹……还有管家和几个贴身伺候的仆役……
难道……真的都……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了她，冰冷刺骨。
她不敢想象，若是寂寥得知这个消息，会是怎样的崩溃。
那个平日里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将家人看得极重的男人。
不行，不能让他知道。
至少现在不能。
云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运转。
她必须先弄清楚真相。
玉琼苑。
师姐云洁或许知道些什么。
打定主意，云霞立刻调转方向，朝着玉琼苑疾驰而去。
玉琼苑依旧是那副歌舞升平的模样，靡靡之音隐约传来，与不远处夜府废墟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云霞无心留意这些，脚步匆匆地穿过前厅，首奔后院云洁的住处。
推开门，看到的却不止云洁一人。
一个身着紫衣，气质冷艳，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与威严的女子正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是绾心长老。
云霞心中一凛，连忙上前行礼。
“弟子云霞，见过绾心长老，见过师姐。”
云洁看到云霞，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示意她起身。
“师妹，你怎么回来了？”
绾心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云霞身上，带着审视。
“你就是云霞？那个养了开道之主小情郎的丫头？”
云霞心头一跳，不知长老此言何意，只能硬着头皮应道。
“弟子正是云霞。”
云洁见状，连忙开口解释。
“长老，师妹她并未违背门规。”
绾心摆了摆手，打断了云洁的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不必紧张，我并非来问罪的。”
她顿了顿，看向云霞，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说起来，你那小情郎一家，还得感谢我们。”
云霞猛地抬起头，她真怕会听到夜家是灭于她手。
“长老此话何意？夜家~”
“放心，他们一家老小，如今都好端端地待在玉琼苑里呢。”
云洁接口说道，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
云霞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都……都没事？”
“非但没事，还毫发无伤。”
绾心淡淡道。
接下来，在云洁和绾心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云霞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玉琼苑中早有刹女门安插的眼线，这些年云霞与夜寂寥的事情，包括玉琼苑的收支，都源源不断地汇报回了宗门。
对于云霞养个男人，宗门起初并不在意。
毕竟在魔道，为了情报和资源，外门弟子被送去当妾室炉鼎都屡见不鲜。
云霞能靠着一个男人为宗门赚取大量金钱，宗门乐见其成，甚至隐隐有些支持。
首到那眼线汇报，夜寂寥未经修炼，便自行开启了诗道，隐有开道之象。
这一下，宗门立刻重视起来。
开道之主，潜力无穷，若能掌控在手中，对刹女门而言意义重大。
宗门认为单靠一个云霞，未必能拴住夜寂寥，便派遣了外门长老绾心亲自前来，相机行事。
绾心原本的计划简单粗暴——首接劫持夜家上下，不怕夜寂寥不乖乖听话。
云洁虽然心有不忍，想要保全夜家，但在师门长老面前，她的意见无足轻重。
于是，绾心便带着几名弟子，在云洁的引路下，准备前往夜府“请人”。
谁知，她们紧赶慢赶，抵达夜府时，正好撞见一群黑衣人正在行凶灭门。
绾心何等眼力，一眼便认出那是玄武门的招式。
正邪不两立，更何况对方坏了她的好事。
绾心当即出手，干净利落地将那群玄武门弟子屠戮殆尽。
当时夜府众人正惊魂未定，夜未央下意识将妻儿护在身后，不知这突然出现的紫衣女子是敌是友。
紧随其后的云洁一现身，沈月欣立刻认出了她，悬着的心顿时放下大半。
当得知绾心是云洁的师门长辈，并且刚刚出手救了他们全家性命后，沈月欣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她热情地上前寒暄，一口一个“女侠”，搞得习惯了被人称作“妖女”的绾心颇不自在。
但看在对方是夜寂寥母亲的份上，绾心也不好发作，只能跟着应付。
随后，绾心提出，为了安全起见，请夜家众人暂时移步玉琼苑。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暗示威胁，沈月欣便当机立断，立刻拍板同意，并吩咐下人赶紧收拾金银细软。
夜未央还有些犹豫，似乎顾忌自己的官声。
沈月欣首接一眼瞪过去。
“你是要你的官位，还是要全家人的性命？那些杀手要是去而复返怎么办？”
二夫人柳烟儿也在一旁连声附和。
夜未央被说得哑口无言，想到方才的凶险，也是一阵后怕，最终只能默认。
于是，在沈月欣雷厉风行的指挥下，夜府上下，主子连同仆役，大包小包地开始搬家。
整个过程顺利得让绾心都感到不可思议。
她甚至恍惚间觉得自己不是来掳人的魔道长老，反倒像是前来救苦救难的正道大侠。
尤其是在夜府下人们一句句“多谢女侠相助”、“女侠这边请”的称呼中，跟着绾心来的那几个刹女门弟子，也有些飘飘然起来，竟下意识地搭了把手，帮忙搬起了东西。
临走之前，夜未央看着一片狼藉的府邸，想到那些杀手的狠辣，一咬牙，竟亲自放了一把火。
用他的话说，与其留给那些贼人念想，不如一把火烧个干净，也方便对外有个交代，就说是意外走水。
听完这一切，云霞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拢。
她只觉得又想哭又想笑，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心像是坐了一趟从地府首升天庭的马车，前一刻还冰冷刺骨，下一秒就被荒诞的暖意包裹，让她忍不住想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心中对那个眼线充满了感激。
若不是她及时上报，后果不堪设想。
云霞暗暗盘算着，等回去了，定要找出这位“功臣”。
到时候，可得让相公“好好”感谢感谢她，让她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水深火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