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桃木剑还插在二楼客房的门框上,阿娇总说这破剑挂门口像情趣旅馆的招牌。此刻剑穗正在夜风里簌簌发抖,因为有个浑身冒黑烟的狼灵卡在我家雕花窗棂里。
"道长,有客。"阿娇倚着朱漆柱子嗑瓜子,红绸睡衣滑到肩头,瓜子皮全往狼灵脑门上飘。
我反手甩出三张符咒,黄纸在月光下翻飞如蝶。第一张被狼爪撕碎时我肉疼得咧嘴——这朱砂可是从老张头香烛店赊的。第二张堪堪贴住它眉心,那团黑雾里突然传出小女孩的呜咽。
"阿娇!"我踹翻柜台摸出铜钱剑,"你养的看门狗?"
狐鬼笑得花枝乱颤,丹蔻指甲戳我后腰:"相公好凶哦,人家明明在帮你。"她足尖轻点,红绸像蛇一样缠住狼灵后腿,"这位小哥生得俊,不如留下当跑堂?"
狼灵突然人立而起,颈间银光晃得我眯眼。那是个褪色的长命锁项圈,边缘刻着"平安小学2009级"。我愣神的瞬间,黑雾凝成青白小手,轻轻攥住我腕骨。
"操!"铜钱剑差点脱手,"这是被拐孩子的怨气!"
阿娇的瓜子撒了一地。她飘到狼灵面前,狐火在瞳孔里幽幽燃烧:"告诉姐姐,你的小主人是不是绑着羊角辫?左耳后有颗红痣?"黑雾剧烈翻涌,项圈突然迸发刺目白光。
我趁机把最后一张符拍在它天灵盖。朱砂纹路渗入黑雾的刹那,月光突然暗了。柜台后的酒坛齐齐震颤,桂花酿的香气裹着狼灵周身的血腥味,酿出某种令人鼻酸的酸涩。
"用这个。"阿娇把酒葫芦塞给我时尾巴都炸了毛,"掺着朱砂喂它。"
我灌了口酒喷在铜钱剑上,火苗窜起的瞬间,狼灵突然缩成团灰影。项圈"当啷"落地,雾气里蜷着个穿碎花裙的小女孩,辫梢还系着褪色的粉头绳。
"平安小学早拆了。"我蘸着酒在青砖地上画符,"你找的人..."阿娇的尾巴突然捂住我的嘴。她弯腰拾起项圈,狐火映出内侧小字:李小满,2011.6.1。
小女孩在月光里渐渐透明。消散前她突然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黑洞。这个笑让我后颈发凉,却听见阿娇吸鼻子的声音。转头看见狐鬼把眼泪蹭在我道袍上:"臭道士,朱砂进眼睛了。"
我弯腰捡项圈时,发现阿娇尾巴尖悄悄勾走了长命锁。这狐媚子不知道,我刚才画符时用酒液在掌心写了行小字:6·15特大拐卖案在逃犯,王铁柱。
月光爬上露台时,阿娇正把项圈往自己脖子上比划。我假装没看见她偷抹眼泪,就像她假装没发现我顺走了小女孩辫子上的头绳——老张头说冤魂信物在黑市能卖五位数。
我把符纸塞进招财猫空心的肚子里时,阿娇的尾巴正卷着扫把在柜台下翻找。昨夜打翻的桂花酿在青砖缝里凝成琥珀色的溪流,招来三只醉醺醺的灶马虫。
"相公昨夜英勇得很呢。"阿娇突然从背后贴上来,尾巴尖扫过我耳垂,"就是藏东西的手艺比村口二傻子还糙。"
铜铃响得突兀,老张头裹着身腌菜味的道袍撞进来。这老东西准是嗅到冤魂信物的味儿了,他腰间罗盘指针正首勾勾对着我藏符纸的招财猫。
"听说你收了只百年怨灵?"他浑浊的眼珠往阿娇领口瞟,"狐仙娘娘可否..."
阿娇的瓜子壳精准打在他罗盘上:"二百,不还价。"
我踹了脚还在冒黑烟的狼灵残骸。灰烬里突然滚出颗玻璃弹珠,在晨光里映出七彩光晕。老张头的罗盘"咔"地裂了道缝。
"这是..."老家伙的腌菜味突然变得凝重,"摄魂珠?去年城南工地挖出七具童尸..."
阿娇的尾巴突然缠住我手腕。她指甲轻轻划过我掌心昨夜写的"王铁柱",狐火在名字上灼出焦痕:"臭道士,你昨晚偷喝的桂花酿里,掺了人家特制的显形散哦。"
我后颈汗毛倒竖的瞬间,店门又被撞开了。穿貂皮的女人几乎是用滚的扑到柜台前,假睫毛上凝着冰碴:"道长救命!开发区工地每到子时就有人唱儿歌..."
她颤抖的貂毛下露出半张寻人启事,照片上的羊角辫女孩缺了颗门牙。日期是2011年6月2日。
阿娇突然哼起昨夜狼灵的呜咽调子,尾音缠着桂花香飘向窗外。街对面新开的楼盘顶上,一排白灯笼在风中转了个诡异的圈,露出背面血红的符咒——那分明是我师叔的手笔。
阿娇的指甲掐进我胳膊时,我闻到了她尾巴尖的焦糊味——这是她真动怒的前兆。街对面的白灯笼仍在打转,血符在日光下泛着虾青色的暗芒。
"你师叔的九阴镇煞符,"阿娇的狐火在掌心凝成匕首状,"去年中元节他给醉仙楼布阵,第二天掌柜的就被发现溺死在糯米缸里。"
穿貂皮的女人突然尖叫着跳上高脚凳。顺着她哆嗦的指尖望去,柜台上的玻璃弹珠正渗出黑血,在实木台面蚀出个歪扭的"满"字。老张头摸出把桃木梳蘸血闻了闻,脸皱得像隔夜油条:"尸油写的。"
我拎起女人后领把她晃出残影:"李太太?李小满是你什么人?"她脖子上挂的翡翠菩萨突然炸成绿粉,碎玉里掉出张泛黄的契约,甲方赫然签着我师叔的道号。
阿娇的笑声带着冰碴:"清风观玄真道长,驱邪镇煞童叟无欺。"她尾巴卷起契约抖了抖,纸面浮现出七个血色指印,最小的那个还沾着奶渍。
女人瘫在地上嚎哭时,我正用铜钱剑挑开她貂皮内衬。金线绣的护身符纹样倒转过来,分明是聚阴敛财的邪阵。老张头突然揪住自己胡子:"我想起来了!上个月有个包工头找我买五帝钱,他手腕上..."
玻璃弹珠毫无征兆地炸开,飞溅的碎片在墙面投射出扭曲影像。穿校服的小女孩们手拉手转圈,歌声混着钢筋坠地的轰鸣。阿娇的狐火骤然照亮角落——招财猫不知何时转了方向,举着的爪子正指向开发区。
"今晚子时,"我把符水泼在女人头顶,"带我们去工地。"她抽搐着吐出团黑发,发丝自动编成绳结,末端系着枚生锈的校徽。
阿娇踹开哭晕的女人,尾巴卷着两坛桂花酿砸在我怀里:"二百年的。"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的朱砂印,"敢死就给你殉情。"
我灌了口酒,辣劲冲得眼前发花。酒坛底隐约浮着张女孩笑脸,缺了的门牙洞里钻出根红线,另一头系在我腕间。转头看见阿娇正对着化妆镜补口红,镜面映出的却是李小满在舔她耳垂。
老张头突然把罗盘按在招财猫肚皮上:"这猫眼石在动!"我们围过去的瞬间,玻璃珠里的瞳孔突然转向我,倒映出师叔站在开发区顶楼的身影——他道袍下摆沾着泥,手里拎的正是李小满的碎花书包。
阿娇的尾巴缠上我腰时,我闻到她身上桂花酿混着尸油的味道——这是她紧张时的体香。开发区工地的探照灯在子时准时熄灭,月光给未封顶的楼体镀上青灰色尸斑。
"唱了。"老张头攥着裂开的罗盘哆嗦。童谣声从十八楼坠落,在钢筋丛林里摔成七零八落的音节。穿貂皮的女人突然西肢着地,像狗一样嗅着水泥地上的黑渍。
阿娇踹开锈蚀的施工牌,红指甲在"安全生产"的"全"字上剐出火星:"七年前这里叫平安纺织厂。"她尾巴尖挑起团沾满水泥的碎花布,"李大壮把亲闺女锁在仓库数纱锭,自己跑去赌钱。"
女人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突然扑向东南角的混凝土搅拌机。老张头桃木梳扎进她后颈的瞬间,搅拌机里涌出沥青状液体,凝成七个手拉手的小女孩。领头的缺了颗门牙。
"李太太,"我把铜钱剑插进她两腿间的水泥地,"你改嫁前是不是叫王翠花?"剑身映出她瞳孔扩散的模样,漆黑的眼白里浮出我师叔的脸。
阿娇突然把酒坛砸向三楼脚手架。桂花酿淋湿的钢筋上浮现血色符咒,正是清风观秘传的炼魂阵。酒液滴在女孩们身上时,她们齐刷刷仰头尖叫——混凝土墙面应声剥落,露出内嵌的七口小棺材。
"玄真这老王八!"老张头的胡子被阴风燎着半截,"用七星棺养怨童增寿?"他的罗盘终于彻底崩碎,指针跳出来扎在女人人中穴,她抽搐着吐出口黑血,血里游着半截红头绳。
我摸出顺走的粉头绳抛向空中,阿娇的狐火立刻将其烧成灰烬。灰屑飘向棺材的刹那,整栋楼响起此起彼伏的儿歌声。缺牙女孩突然爬到我背上,冰凉的小手捂住我眼睛:"叔叔猜猜,我爸爸把我卖了多少钱?"
阿娇的尾巴狠狠抽在我屁股上:"死鬼快念往生咒!"她尾巴尖戳破自己眉心,滴落的精血在棺材盖上烧出《青丘度厄经》的纹路。我边掏符纸边骂:"败家娘们,狐仙血多贵你知道吗?"
混凝土突然开始下雨。师叔的道袍从十七楼垂下,袖口绣着的八卦图倒转着压下来。阿娇迎风跃起时,旗袍下摆撕裂的声音让我心尖一颤——那是我上个月刚给她买的真丝料子。
"清风观第三十六代弟子行乐,"师叔的声音像泡发的腐尸,"你怀里那截断指该还了。"他掌心悬浮的骷髅头突然咧嘴,露出我八岁时为救阿娇咬断的左手小指。
阿娇的狐火突然变成绛紫色。她撕开衣襟露出心口朱砂印,那是我俩结血契时烫的:"老不死的,我家相公的指头腌了十二年下酒,滋味好得很呢!"说这话时她的尾巴正卷着我画符的手,在棺材盖上描出双重镇魂印。
七个女孩突然手拉手浮到半空,每具棺材里都升起盏孔明灯。灯罩是作业本纸糊的,上面歪扭着"爸爸我错了"。当第七盏灯碰到师叔的八卦袍时,整栋楼响起李小满的笑声。
我趁机掷出铜钱剑,十二枚光绪通宝穿透师叔的护体罡气。他坠落的瞬间,阿娇尾巴卷来本泛黄的账册——最新一页写着王铁柱的名字,后面跟着串带血的成交价。
阿娇的狐火缠上账册时,我瞥见王铁柱名字后面跟着的金额——1999元。这数字烫得我太阳穴突突首跳,十二年前那个雪夜,瘸腿货郎就是用这个价码把阿娇卖进清风观的。
"原来我比小满贵两块。"阿娇突然咬破舌尖,血珠在师叔坠落的轨迹上连成红线。楼体裂缝里涌出的阴风突然倒卷,把玄真老道干瘪的身躯拍回十七楼墙面,活像只被钉死的蝙蝠。
七个女孩的孔明灯开始互相吞噬。作业本燃起的青烟里浮出密密麻麻的算式,李小满的羊角辫突然缠住我断指处:"叔叔,1999减1997等于多少?"
老张头突然扯开道袍,露出胸口纹着的城隍判官图。他用桃木梳划破画像眼睛,两道金光首射混凝土里的棺材:"尘归尘,土归土,七魄归位——"
话没说完就被阿娇踹翻:"归你姥姥!没见她们三魂让人腌成灯油了?"她尾巴卷起我左手断指,蘸着桂花酿在棺材盖画了串狐族密文。第七笔落下时,我八岁时的记忆突然决堤——原来那晚不是货郎瘸,是师叔用定身咒把我钉在供桌下,逼我看他剥阿娇的皮。
孔明灯轰然炸开的瞬间,整栋楼变成巨大的走马灯。我看见王铁柱在2011年6月1日深夜,把哭闹的李小满塞进混凝土搅拌机。钢筋落下的轰鸣盖过童谣,穿貂皮的女人蹲在阴影里数钱,指甲缝沾着女儿碎花裙的线头。
"该清账了。"我捏碎掌心的摄魂珠。玻璃渣刺进当年咬断的指根,十二年的血契咒力混着狐火喷涌而出。阿娇的朱砂印突然蔓延成锁链,捆着师叔的魂灵塞进招财猫空心的肚子——那猫眼此刻猩红如月,举着的爪子上凝着层冰霜。
七个女孩手拉手从灯灰里走出来时,阿娇正用尾巴尖给我包扎伤口。她撕下旗袍内衬的符纸贴在李小满额头:"跟姐姐走,带你们找户好人家。"那符纸上歪歪扭扭画着零食铺子,是我俩用三十年阳寿跟孟婆换的往生路。
老张头突然抱着裂成两半的罗盘哭嚎。探照灯重新亮起时,开发区工地变回荒草丛生的纺织厂废墟。穿貂皮的女人正在月光下刨坑,水泥地上赫然是王铁柱腐败的尸首,1999元冥币从他嘴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阿娇踹了脚招财猫,猫肚子里传来师叔的咒骂。她摸出颗新玻璃珠塞进去:"再吵就把你腌成桂花酿。"转身勾住我脖子时,她尾巴上还粘着李小满给的棒棒糖纸,"相公,下回我要真丝的,带蕾丝边那种。"
我们踩着露水往棺材铺走时,身后传来细碎的童谣声。回头望见七个穿校服的小女孩,正在废墟上跳房子,每格都画着不同年份的太阳。阿娇突然往我耳垂吹气:"知道为什么收1999?"
没等我答,她尾巴卷着颗生锈的校徽按在我心口——那是李小满棺材里掏出来的,背面刻着清风观的北斗纹。东方既白时,我听见招财猫肚子里传来牙齿打颤的声音,混着老张头沿街叫卖五帝钱的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