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缩在青瓦屋檐下数着雨滴,背脊的刺簌簌抖动。
茶铺老板娘拎着笤帚追出来骂:"晦气玩意儿,偷吃芝麻饼还敢扎我茶壶!"
她扬手要打,忽见黑豆似的眼珠泛起血丝?。
"您瞧仔细,"小刺猬爪子扒住门框,软糯嗓音里裹着碎玻璃渣,"扎您的是枣核,扎茶壶的是竹签,扎心窝子的——"
他慢悠悠抖开油纸包,露出半块沾着牙印的酥饼,"是您自个儿贪便宜买的陈年猪油。"
老板娘看着茶壶底针尖大的窟窿,突然发现手腕爬满暗红斑疹。
当夜她浑身溃烂,皮肤下钻出雪白芝麻粒,滚到阿满洞窟前垒成小山?。
"这叫瑕疵必报。"
阿满蜷在苔藓垫子上啃新摘的莲雾,洞外飘来断断续续的哭嚎。
他数着第七个受害者的脚步声,突然嗅到铁锈味——猎户老周握着钢叉堵在洞口,刀刃沾着暗红血渍。
"小畜生,我婆娘不过骂你偷鸡——"
"您家芦花鸡叼走我攒了半月的山莓。"
阿满的刺暴涨成青黑色,"您剁了它炖汤时,可没听它喊冤。"
话音未落,钢叉突然扭曲成麻花,老周右臂血管里钻出带刺藤蔓,在月光下开出猩红山莓花?。
最热闹的是村长带道士来降妖那日。
黄袍老道挥剑念咒,桃木剑突然生根发芽,把他倒吊在槐树上。
"您儿子往我洞里撒尿时,"阿满蹲在道士晃荡的脑门前,"可说过这是龙涎香?"
道士裤裆里钻出湿漉漉的荨麻,痒得他哭爹喊娘?。
首到穿碎花袄的姑娘蹲在洞口,捧出用体温捂化的桂花糖。
"上次踩塌你的蓍草屋顶..."
她指尖凝着血珠,"我纳了三百六十层鞋垫赔你。"
阿满的刺忽然软成蒲公英绒毛,在姑娘掌心滚成毛球。
当夜全村听见妖怪洞里传来缝纫机声响,天亮时每户门前摆着绣刺猬的棉拖鞋,鞋尖缀着带露水的野浆果?。
猎户家新孵的小鸡崽正啄食山莓,道士举着桃枝给茶树驱虫,茶铺蒸笼冒出芝麻混着鲜肉的香气。
阿满趴在姑娘膝头打呼噜,背上插着她掉落的银簪子,在晨光里亮得像道歉的眼泪?。
阿满蹲在槐树上啃柿子,尾巴尖沾着昨夜猎户家偷的蜂蜜。
碎花袄姑娘在树下晾晒蓝印花布,突然瞥见村口飘来黄澄澄的烟雾——七顶扎着纸钱的轿子摇摇晃晃进村,轿帘上绣满蜈蚣形状的符咒?。
"黄三爷来收秋租啦!"
货郎敲着铜锣满街跑,轿子里甩出根烟杆,精准戳中阿满藏身的树杈:"小友偷吃我孙儿的百日宴席,该算利息了。"
烟灰簌簌落下,蓝印花布瞬间爬满蠕动的蚕蛹?。
姑娘抄起捣衣杵要打,阿满滚落她肩头炸成刺球:"去年腊月,您孙子把我当蹴鞠踢进冰窟窿时——"
他弹出颗冻硬的野山楂,轿夫们突然抱着肚子哀嚎,吐出满地冰碴子裹着的牙齿?。
黄鼠狼们现了原形,十八根尾巴拧成麻绳捆住阿满。
老妖掀开轿帘露出满嘴金牙:"拿你妖丹泡酒,抵得过三车芝麻饼。"
话音未落,姑娘的银簪子突然化作白蛇,顺着金牙缝钻进他喉咙:"您吐过小刺猬多少枣核,便该吞多少绣花针。"
老妖咳出的血珠落地变成红毛小妖,追着黄鼠狼们咬脚后跟?。
混战中阿满被削秃了半边刺,趴在灶王爷画像前哼哼。
姑娘蘸着糯米浆给他粘刺,窗外飘来货郎的叫卖声:"收妖怪指甲换麦芽糖嘞——"
阿满突然竖起耳朵:"东头老槐树洞里..."
话音未落,整村人看着黄三爷的轿子被炸上天,十八只秃尾黄鼠狼抱着麦芽糖罐子逃进山?。
月圆夜阿满蹲在坟头啃贡品,身后传来窸窣响动。
碎花袄姑娘提着灯笼,裙摆系着串叮当作响的物件——黄三爷的金牙做成风铃,老道士的桃木剑削成纺锤,猎户的钢叉熔成顶针?。
"瑕疵账簿该续新篇了。"
她笑着抛来颗沾泥的花生,阿满的刺上突然开满婆婆纳,蓝星星似的照亮半山坟茔。
两百年前饿死在茶铺门槛的小乞儿骸骨,在花丛里翻了个身?。
坟头婆婆纳花突然结出灯笼果,映得小乞儿骸骨透亮如琉璃。
阿满盯着那具蜷缩成团的骨架,背刺上的蓝花窸窸窣窣往下掉鳞粉?。
"这霉味儿..."
他猛地蹿到茶铺屋檐,爪子抠下块霉斑累累的青瓦,"掌柜的拿尸油糊墙时,没闻见死人打喷嚏?"
碎花袄姑娘的纺锤叮当坠地。
二百年前茶幌子底下,老板娘正把馊饭捏成团,一脚踹飞了讨饭的豁牙小儿?。
如今腐木梁柱里伸出青紫小手,攥着块发霉的芝麻饼,啪地贴在现世老板娘溃烂的脸上?。
"活该!"
阿满蹲在泡桐树上啃风铃,黄三爷的金牙在他嘴里嘎嘣响。
月光下茶铺突然扭曲成巨型蒸笼,老板娘浑身溃烂的皮肤开始冒泡,每个脓包里都钻出白胖蛆虫——蛆虫落地竟变成扎红肚兜的娃娃,举着枣核追着她喊娘?。
猎户媳妇抱着新孵的芦花鸡看热闹,冷不防被个蛆娃娃抱住腿:"婶子,您家腌菜坛子硌得我肋骨疼。"
她想起春天往刺猬洞倒的腌菜水,裤腿里突然爬出蜈蚣组成的"对不起"三字?。
最骇人的是道士举着桃木剑来驱鬼,被小乞儿骸骨弹了颗玻璃珠。
"道爷,"骸骨的下颌咔咔作响,"您祖上骗走我娘陪葬的玉镯时..."
桃木剑突然开满尸斑,道士的道袍自动叠成寿衣,兜头套住他肥胖的身躯?。
阿满在屋顶笑得打滚,被碎花袄姑娘拎着后颈皮逮个正着。
"该清账了。"
她掏出个绣满符咒的荷包,里面装着老板娘溃落的皮肤、猎户的指甲、道士的桃木剑屑。
小乞儿骸骨突然暴长出血肉,捧着荷包蹲到泡桐树下挖坑?。
月光变成蜂蜜色时,全村人看着二百年前的芝麻饼在土里发芽,长成挂满铜钱的摇钱树。
枝头坐着个剔透的琉璃娃娃,朝茶铺弹了颗露珠——溃烂的老板娘瞬间风化成青烟,蒸笼里冒出真正的芝麻香?。
阿满趴在摇钱树上啃新结的酥饼,碎花袄姑娘把金牙风铃系在树梢。
猎户家小鸡啄食着尸油变的糯米,道士用寿衣裁成祈福幡,货郎的铜锣盛满带着牙印的月光?。
"瑕疵账簿封皮该糊糖纸了。"
姑娘戳了戳阿满软乎乎的肚皮。
小刺猬张嘴吐出颗沾血的乳牙,乳牙落地变成红眼睛的白兔,蹦蹦跳跳追着村民们补写道歉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