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筒子楼在暴雨里泛着铁锈味,马三浪蹲在三楼拐角啃西瓜,红瓤顺着开裂的水泥地缝渗进墙根苔藓。他忽然冲着空荡荡的走廊咧嘴笑:"你牙缝卡着人手指头呢。"
穿堂风卷着槐树叶拍在209室门板上。屋里那具吊了七天的尸体突然睁开眼,腐肉簌簌掉落露出森白下颌。马三浪把西瓜皮扣在头顶,哼着荒腔走板的《牡丹亭》往天台爬。雨水顺着生锈铁梯淌成血河。
"马疯子又犯病了!"楼下小卖部老板娘啐了口瓜子壳。她没看见悬在晾衣绳上的肠子正慢慢打结,拧成个歪歪扭扭的"冤"字。
刑警李国庆踩过积水里的避孕套包装袋,警用强光手电扫过墙根符咒。这是本月第三起失踪案,工地上那个河南小伙的断手出现在炒面摊泔水桶里,法医说断面像是被生生嚼碎的。
"李队!209室有情况!"实习警员小张的尖叫混着腐臭涌出楼道。李国庆摸枪时摸到口袋里的护身符——他奶奶从五台山求的,金线都黑了。
马三浪在天台边缘金鸡独立,暴雨将他洗成褪色的纸人。他冲着虚空作揖:"您老慢用,留点肝尖给我下酒成不?"话音未落,整栋楼的下水管突然喷出猩红肉末,像谁在黑暗里打了个饱嗝。
长鬼从槐树影里浮出来时,马三浪正用鞋带绑小辫。那东西有三条脊椎,六只脚掌反着长,眼窝里塞满施工安全帽的碎片。"今天送外卖的肉柴,是吧?"马三浪扯开病号服,肋骨下紫黑掌印突突跳动,"要不您尝尝这个?"
李国庆踹开天台铁门时,正看见马三浪把桃木梳插进怪物喉咙。血喷在生锈的卫星锅上,滋啦滋啦响着《新闻联播》片头曲。长鬼的惨叫像一百个婴儿在哭准考证,马三浪却哼着摇篮曲给它梳头:"梳梳毛,吓不着..."
"放下凶器!"李国庆的枪管在抖。他看见马三浪背后浮现半张女人脸,那是三年前殡仪馆火灾里烧成焦炭的遗体——他亲手给妻女做的DNA比对。
马三浪突然哭了,眼泪混着鼻血滴在长鬼溃烂的皮肤上,烫出一个个小洞。"她转世成槐花了。"他揪着怪物耳朵呢喃,"你们拆楼,我就拆了奈何桥。"
李国庆的枪口腾起青烟时,马三浪正把桃木梳齿间的碎肉抹在舌尖。子弹穿透长鬼第三条脊椎,怪物腹腔里突然滚出半截粉笔——正是失踪民工登记工资用的那种。
"你们刑侦队测过尸体胃容物吗?"马三浪歪头躲过飞溅的脑浆,"上个月死的包工头,胃里全是槐树根须。"
楼下突然传来铲车轰鸣。裹着金链子的开发商啐掉雪茄:"今晚必须拆了这栋棺材楼!"他背后穿唐装的风水先生正在罗盘上洒香灰,灰烬在空中拼出"正阳集团"的LOGO。
长鬼突然剧烈抽搐,六只脚掌插入混凝土楼板。马三浪的肋骨印记开始渗血,他在警员们的惊呼中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缝着的人皮——那是个抱着槐树的女子刺青。
"她要开花了。"马三浪痴笑着撕开皮肉,黑色根系从伤口钻出缠住长鬼。整栋楼的符咒同时自燃,火苗里传出殡仪馆火警铃的录音。
李国庆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卷宗。白鹭岛殡仪馆烧死的女化妆师,尸体被发现时怀里紧攥着建筑招标书复印件。他冲上前扯住马三浪溃烂的衣领:"你妻子是周晓芸?"
天台水箱轰然炸裂,血水裹着几十枚工牌喷涌而出。长鬼在凄嚎中吐出成串带钉的舌头,每根舌尖都刻着正阳集团高管的生辰八字。马三浪把桃木梳抛向暴雨:"梳通了黄泉路,该收过桥费了。"
开发商突然捂着喉咙栽进钢筋堆,他脖子上浮现紫黑掐痕,形状像极了马三浪的肋骨印记。风水先生哆嗦着掏出一把骨灰撒向空中,灰烬却凝成周晓芸的遗照。
"他们烧尸体那天,"马三浪从眼眶抠出两粒槐树种,"我在骨灰盒里种了棵相思树。"他背后浮现的鬼影开始吟唱童谣,正是李国庆女儿睡前常听的那首《茉莉花》。
整棵百年槐树突然开出猩红花朵,每片花瓣都映着失踪民工的脸。长鬼的残躯化作青烟钻进下水道,远处正阳大厦传来玻璃幕墙集体爆裂的脆响。
李国庆冲进儿童医院时,暴雨正冲刷着玻璃幕墙上的血手印。护士站广播突然切到《茉莉花》旋律,所有监护仪的心电图都变成槐树枝桠的图案。
"李先生!"主治医师举着CT片的手在抖,"令爱今早排出...这个。"托盘里躺着颗裹满黏液的种子,外壳纹路与正阳大厦倒塌现场找到的工牌完全一致。
病房里弥漫着槐花香。马三浪正蹲在窗台上啃苹果,病号服下摆沾满水泥碎屑。"你闺女替我老婆试新衣裳呢。"他吐出果核,核仁裂开露出半片指甲盖——正是周晓芸火化时缺失的右手无名指。
心电监护仪突然尖叫。李小萌的输液管逆流出血水,床头柜上的桃木梳自己立起来,梳齿间缠绕的发丝正以肉眼可见速度变白。马三浪掏出生锈的剃须刀片划开掌心,将血滴在女儿眉心:"时辰到了,该换妆了。"
玻璃轰然炸裂。长鬼残破的头颅倒悬在窗外,喉咙里插着的桃木梳正绽放血色槐花。马三浪突然扯开李小萌的病号服,女孩胸口浮现的刺青竟与周晓芸的一模一样,只是树下多了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
"他们把镇魂桩打进活人体内时,可没说会遗传啊。"马三浪的眼泪混着血水滴在监护仪上,屏幕里突然闪现三年前画面:周晓芸在殡仪馆地下室,正把藏着举报信的骨灰盒塞进槐树苗根系。
李国庆的配枪掉在地上。他看见女儿睫毛颤动,睁开的瞳孔里流转着金色年轮——和城中村那棵百年槐树一模一样的纹路。长鬼的哀嚎突然变成周晓芸的哼唱,破碎的声带里涌出带着钉子的玫瑰花瓣。
"爸爸。"李小萌的声音像十个人在同时说话,"马叔叔说要带我去看妈妈种的星空。"她指尖生长出的根须正疯狂吞噬病房里的塑料制品,床头柜抽屉里整包未拆封的瓜子瞬间化成黑灰。
马三浪把桃木梳插进自己太阳穴时,整座城市的下水道都在轰鸣。无数工牌从窨井盖喷向夜空,每块金属片都映出失踪者的笑脸。长鬼的躯体开始崩解,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拆迁合同碎片,乙方签名处全按着血手印。
"梳头鬼,剃头神。"马三浪最后的笑容带着孩童般的狡黠,他的尸体化作万千萤火虫,其中两只落在李小萌的羊角辫上。窗外百年槐树轰然倒塌,树根处露出半截缠着婚纱的骸骨,无名指上戴着生锈的剃须刀片做的戒指。
推土机撞开城中村围墙时,麻将馆王老太正在用长鬼的臼齿碰幺鸡。"胡了!"她掀开牌桌露出地下室入口,三十七个缠着保鲜膜的骨灰盒正在跳踢踏舞。
李国庆抱着女儿冲向救护车,李小萌的羊角辫里不断掉出钢筋碎屑。马三浪的萤火虫群聚成周晓芸的脸,贴在挡风玻璃上哼唱:"七月半,嫁新娘,槐树底下分喜糖..."
长鬼残留的下颌骨突然咬住开发商脚踝,风水先生掏出的镇魂幡竟是他挪用公款养的缅甸小情人写真照。"报应啊!"开发商嚎叫着跌进自己运来的混凝土搅拌车,出口处监控显示他最后姿势像在比爱心。
筒子楼废墟里升起血色蒲公英,每粒种子都裹着失踪者的工牌号。卖炒面的老赵支起煤气灶,把飘落的种子煎成糍粑:"尝尝正阳集团特供脑花烙!"食客们咬到金属牌时集体跳起广场舞,动作和殡仪馆监控里周晓芸最后的步伐完全一致。
李小萌突然挣脱父亲怀抱,赤脚跑到百年槐树残骸前。她胸口刺青里的羊角辫女孩伸出手,从树根拽出个缠满胶卷的骷髅头。马三浪的萤火虫轰然炸开,在夜空拼出三年前真相:周晓芸将拆迁黑幕证据藏进死者假牙,正阳集团纵火时引燃了遗体美容用的工业酒精。
"妈妈在等我们跳房子呢。"李小萌用钢筋在沥青路面画出九宫格,每个格子里都渗出带槐花香的血。李国庆的警用对讲机突然传出女儿三年前的声音:"爸爸,殡仪馆的漂亮阿姨让我把这个转交..."
实习警员小张冲过来时,正看见李国庆从喉咙里抠出生锈的U盘——那是周晓芸藏在遗体喉管里的加密文件。马三浪最后的萤火虫聚成二维码,扫描后竟是正阳集团用活人打生桩的4K高清录像。
暴雨骤停。广场舞音响自动播放起《难忘今宵》,三十七个骨灰盒在月光下跳交谊舞。便利店老板娘数着冥币突然尖叫:"个死鬼!把2018年的啤酒促销券当真钱给我!"
百年槐树残骸上,两朵并蒂花在黎明前轰然绽放。左边是周晓芸梳着新娘头,右边是李小萌啃着西瓜,露出的籽排成六个血红楷体:转世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