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的月亮像颗发霉的蛋黄悬在楼缝间。马三浪蹲在便利店门口啃烤肠,塑料椅下积着三滩来历不明的液体:半瓶冰红茶、他的口水,还有条状物拖曳的暗痕。
"喂,红舌头叔叔。"他忽然冲着路灯下的阴影咧嘴笑。
惨白灯笼自雾中浮出,黑西装男人帽檐压得很低,铁链缠着青色手腕。"你看得见我?"声音像生锈的刀片刮过铁锅。
"你裤链没拉。"马三浪舔着竹签上的辣椒面,"去年冬至在第三病区,张护士的丝袜就是这么勾破的。"他忽然伸手去拽对方腰间的锁链,"跳绳!我们来玩双人跳!"
无常倒退半步撞翻垃圾桶。腐烂的荔枝壳粘在他考究的西装下摆,十五个亡魂在锁链里发出窃笑。这个疯子居然能触碰到幽冥之物。
"我在追捕逃魂。"无常甩开黏在鞋底的卫生巾,"有个女孩藏在...""藏猫猫!"马三浪突然尖叫着扑向路障,"小娟最喜欢银杏树!"他的拖鞋甩飞出去,精准砸中巷口土地公像的陶土脑袋。
土地龛里渗出黑血。无常瞳孔收缩——那根本不是神像。腐烂的童尸蜷在褪色红布里,空洞的眼窝盯着马三浪狂奔的方向。疯子的脚印在积水里泛着荧绿色,分明是踩着枉死者的怨气在跑。
旧城区晾衣绳交错如蛛网。马三浪在飘荡的床单间穿梭,哼着走调的《两只老虎》。无常的锁链绞碎三件文胸两条内裤,金属摩擦的火星点燃了某户窗台的艾草。
"你妹的!"顶楼传来老太婆的咒骂,"中元节还偷裤衩!"
马三浪撞开生锈的铁门。月光像手术灯照亮天台水箱,穿碎花裙的少女正在啃自己的手指。她的脚踝己经透明,身后拖着肠子形状的血痕。
"小娟!"马三浪从兜里掏出黏糊糊的棒棒糖,"哥找到新病房了,窗台有牵牛花..."少女突然发出防空警报般的尖啸,腐烂的牙龈渗出蛆虫。无常的锁链破空而来,却在触及疯子后背时骤然转向。
马三浪的白背心渗出梅花状血点。他转身看见锁链穿透自己胸腔,银光中浮现出除夕夜的画面:十二岁的妹妹在爆竹声里跌进水泥池,他拼命往坑里填土,因为爸爸说精神病会传染。
"原来你在这里。"无常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痕。锁链另一端拴着的,是马三浪十五年前就停止跳动的心脏。
疯子伸手接住少女掉落的眼球,轻轻放进自己空荡的左眼眶。月光下,两个半透明的影子开始跳绳,血珠随着铁链起落飞溅在褪色的春联上。
锁链摩擦声里混进清脆的银铃声。马三浪突然趴在地上学狗叫,沾血的棒棒糖纸黏在他开裂的嘴角。无常想去扯那诡异的糖纸,却触到疯子后颈的烫伤疤痕——月牙形的,和记忆里某个雨夜烫红的烟头一模一样。
"201病房要换床单!"马三浪突然用中年女人的腔调尖叫,手指在水泥地上抠出血痕,"张护工说过,尿床的小孩要关禁闭!"
无常的太阳穴突突首跳。碎花裙少女的残魂突然停止啃噬手指,她浮肿的眼球转向黑西装男人,腐烂的声带挤出咯咯笑声:"张...护工..."
锁链剧烈震颤。十五个亡魂集体发出呜咽,天台水箱的锈迹开始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符咒。马三浪不知从哪摸出半截粉笔,歪歪扭扭地画着注射器图案,嘴里模仿仪器滴滴声。
"镇静剂加量。"无常脱口而出的瞬间,月光突然变成惨白的无影灯。他看见自己戴着胶皮手套,针管里晃动着淡蓝色液体。病床上捆着个瘦弱女孩,她的碎花裙沾着呕吐物,右眼是浑浊的玻璃体。
马三浪的嚎叫刺破幻象。他正用锁链缠着自己的脖子荡秋千,脚踝铃铛叮当乱响。"张护工骗人!"他每荡一下就有蛆虫从眼眶掉落,"说好打针就不疼的,可是小娟变成气球飞走了!"
无常撞在水箱上,西装内袋飘出泛黄的照片。1998年除夕集体照里,年轻护工的手正按在某个女孩肩头——那女孩穿着褪色的碎花裙,左眼蒙着纱布。照片背面用血写着值班记录:22:00处理201室污染源,家属同意安乐死。
少女亡魂突然长出獠牙。她的肠子缠住无常的脖子,腐臭的指尖戳进他左胸:"药...好苦..."无常的皮肤开始溃烂,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尸斑。原来他才是最早滞留在人间的亡魂。
马三浪哼着童谣把棒棒糖纸折成小船。浸血的糖纸在月光下显形,竟是当年包毒药的黄符纸,上面用胎毛写着小娟的生辰八字。疯子把纸船放在血泊里,哼哧哼哧地吹气:"妹妹乘船去海边,哥哥给你逮螃蟹..."
无常的锁链突然调转方向,尖端扎进自己腐烂的心脏。十五个亡魂顺着铁链涌入他体内,天台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尖笑与哀嚎。土地庙方向传来重物坠地声,那个被砸坏的陶土神像竟爬出成群的尸蟞。
"游戏结束。"浑身爬满尸蟞的无常伸手抓向马三浪,指尖却穿过疯子半透明的身体。月光下,两个男人的影子正在消散——原来他们的魂魄早在相遇那刻就互相吞噬,留在人间的不过是执念的残影。
碎花裙少女突然恢复生前的模样。她牵起马三浪只剩白骨的手,轻轻放在无常裂开的胸口。三个魂魄在晨雾中碎成磷火,最终聚成银杏树上新结的果实。晨跑的老头经过时,听见树梢传来孩童跳绳的歌谣。
银杏果爆裂时正在下暴雨。拾荒的赵阿婆看见树根处蜷着个女婴,肚脐上缠着褪色红绳,眉心月牙形胎记渗着荧绿汁液。远处拆迁队的挖掘机突然熄火,司机瘫在驾驶室抽搐,手里攥着个沾满泥的青铜铃铛。
"是个疯丫头。"福利院护工擦掉女婴嘴角的蜗牛壳,"整夜嚎什么哥哥在土里喘不过气。"她们没注意窗外飘过的碎花裙摆,更没发现泡奶粉的热水壶里沉着半片黄符纸。
女婴周岁那天咬断了捐赠的布娃娃。棉花里涌出成群尸蟞,爬过的地方留下血写的童谣:"张护工,手冰凉,针管里面装月光..."院长请来的道士刚进门就暴毙,道袍内衬缝着201病房的旧床单。
拆迁工地变成巨型精神病院沙盘。工头老李凌晨巡查时,发现工人们集体蹲在基坑里啃钢筋,牙缝里塞满银杏叶。"三浪哥说这是巧克力。"满嘴是血的王瓦工痴笑,他后颈浮现烟头烫伤的月牙疤痕。
女婴学会的第一句话是"处理干净"。她坐在锈铁管堆成的小山上,用混凝土浆画满整片围墙。夜雨冲刷后,墙上显露出天台水箱的完整结构图,排水孔位置标着十五个血色小字。
七月半的月亮滴着黏液。赵阿婆在银杏树下烧纸钱,火光中浮现马三浪倒挂的身影。"该还债了。"女婴突然出现在她背后,手里攥着串青铜铃铛。土地裂开的瞬间,赵阿婆看见地底埋着无数碎花裙残片,每片裙褶里都裹着淡蓝色药液。
女婴的乳牙咬穿值班护士咽喉时,爆发出的防空警报式尖啸震碎了所有玻璃窗。血泊顺着地砖缝流淌,逐渐拼成完整的镇魂符咒。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框照射进来,在地面投射出三个相互撕咬的影子。
银杏树在暴雨中疯长,树干浮现出人脸凹凸。枝桠间垂落的红绳串着十五颗青铜铃铛,每颗铃舌都是缩小版的注射器。晨雾弥漫时,树洞里传出橡皮筋歌谣:"马三浪,眼睛亮,挖个土坑葬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