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老城夜市东头的阿卜杜热西提第三次掀开蒸笼时，凝固的羊油正顺着竹篾往下淌。
这个满脸络腮胡的维吾尔汉子攥着汤勺的手微微发抖，蒸笼里本该躺着二十个油光水滑的薄皮烤包子，此刻却只剩七只歪歪扭扭的"残兵败将"。
"胡大啊！"
他操着夹杂汉语的维吾尔语咒骂，油渍斑斑的围裙在晚风里飘成旗帜，"哪个巴郎子偷吃还给我留半口牙印？"
斜对过玉石摊的帕夏古丽笑得银耳环乱颤，染着海娜花的手指甲敲了敲摊位上的青玉籽料："热西提大哥，准是你家烤包子太香，把玉龙喀什河里的馋鬼都引来了。"
她故意压低声音，"上礼拜我摊子上有块黄沁料，半夜里分明听见喀拉喀什的石头在唱歌......"
话音未落，卖石榴汁的艾力突然从遮阳伞下窜出来，怀里的玻璃罐叮当作响。
这个平日里最讲究体面的年轻人此刻脸色煞白，镶金门牙上下打战："真的闹鬼！我刚看见蒸笼盖自己掀开了！十三只烤包子排着队往天上飞！"
夜市倏然寂静。卖烤蛋的老太太停下剥灰烬的手，弹热瓦普的盲艺人琴弦发出刺耳的"铮"声。
阿卜杜热西提的铜勺"当啷"掉进面盆，溅起的面粉落在他的八字胡上，活像雪地里冻僵的山羊。
派出所民警小张第三次被拽来夜市时，笔记本上己经记满维吾尔语混杂汉语的奇幻证词。
卖玛仁糖的吐尔逊赌咒发誓看见烤包子长出鸡爪，卖羊毛毡的买买提说听见蒸笼里传出十二木卡姆的旋律，最离谱的是玉石巴扎的保安，声称监控拍到青玉籽料在摊位上跳赛乃姆。
"张警官您看！"
帕夏古丽撩开孔雀蓝的艾德莱斯绸帘，露出藏在柜台下的监控屏幕，"昨晚十二点零七分，蒸笼盖像被透明的手掀开......"
画面里确实有团模糊白雾，但小张的注意力全被角落吸引——某块黄玉籽料正在摊位上缓慢平移，活像喝多的醉汉。
当他凑近细看时，玉石突然蹦起三十公分，"咚"地砸在玻璃柜上。
"哎呦我的乾隆爷！"
民警的京片子都吓出来了，"这可比朝阳群众举报的鹦鹉算命邪乎！"
当第十八个烤包子不翼而飞时，阿卜杜热西提握着坎土曼蹲守在馕坑旁。
月华给古老的陶土窑炉镀上银边，他忽然想起爷爷说过，和田的沙丘下埋着贪吃的伊比利斯（魔鬼）。
夜枭啼叫的刹那，馕坑里传出窸窣响动。
"抓住你了！"
大汉咆哮着掀开窑盖，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坎土曼脱手——十三只烤包子正围着块羊脂玉转圈，每转一圈就消失一只，玉石表面逐渐浮现油汪汪的牙印。
"巴郎子竟敢偷到爷爷头上！"
他抄起桃木馕铲劈去，烤包子们突然齐声发出老汉咳嗽般的笑声："库尔班江的曾孙哟，当年你爷爷用掺沙子的包谷面馕骗走我的和田玉......"
晨光染红慕士山时，夜市的维吾尔老人们笑得前仰后合。
原来所谓"烤包子鬼"是百年前的玉石贩子艾拜都拉，当年为块羊脂玉饿死在沙漠，如今执念未消来找库尔班江后人讨债。
"拿二十个薄皮包子换回祖传宝玉？"
帕夏古丽捻着新雕的玉包子吊坠大笑，"热西提大哥你这是用羊尾巴油降服了伊比利斯！"
阿卜杜热西提正往新砌的馕坑上刻六芒星，闻言把沾满面粉的手往围裙上抹："胡大见证，从今往后每个烤包子都裹片玉渣——让那老馋鬼知道，和田巴郎的便宜可不是白占的！"
从此每逢月圆之夜，总有过路司机说看见烤包子在天山脚下跳麦西来甫，叮叮当当的玉石脆响混着烤肉的滋滋声，比艾提尕尔清真寺的唤拜声还要欢快。
喀拉喀什河泛着银光的子夜，帕夏古丽被玉石巴扎深处的敲击声惊醒。
她裹着艾德莱斯绸披肩摸进库房，月光透过天窗洒在货架上，那些白天还温润如脂的和田玉正疯狂撞击锦盒，仿佛千万只被困的萤火虫在挣扎?。
"热西提大哥！快把你家剩下的烤包子端来！"
她对着手机尖叫，镶着红珊瑚的银镯撞得手机外壳叮当响，"这些玉石说要开联欢会，点名要配洋葱馅儿的！"?
阿卜杜热西提扛着馕铲冲来时，正撞见买买提江的馕坑在跳刀郎舞。
这个平日最讲究体面的打馕师傅，此刻正抱着一摞玫瑰花馕在月光下转圈，每转三圈就往火堆里扔块昆仑玉籽料。
"别扔了！"
帕夏古丽心疼地扑上去抢玉料，"上次你往馕坑里塞青玉，害得全巴扎的馕都带着墨玉纹！"?
买买提江的八字胡上沾满孜然粉，眼神却亮得吓人："你们不懂！这是艾拜都拉老哥教的古法——玉石烤馕能通阴阳！"
他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从馕坑底掏出块泛着油光的羊脂玉，"瞧，老馋鬼又给饭钱了。"
派出所小张第五次出警时，执法记录仪拍到了匪夷所思的画面：监控里帕夏古丽的黄玉弥勒佛摆件，正在用维吾尔语给游客算命；热瓦普琴弦自动弹奏着《十二木卡姆》，琴头雕刻的胡杨木鬼脸跟着节奏挤眉弄眼?。
"这可比朝阳区的黄大仙还邪乎！"
民警擦着汗记录，忽然发现笔录本上的维文字母正在重组，拼出一句"要二十个烤包子当封口费"?。
最终解开谜团的，竟是卖沙枣汁的阿依仙古丽。
这个总戴着杏黄色头巾的妇人，某天突然用流利的汉代雅言念起《山海经》。
她指着夜市中央的百年胡杨树说，当年丝路商队在此埋下"宴飨之玉"，如今被烤包子香气唤醒了饕餮精魂?。
"简单！"
阿卜杜热西提把最后半勺皮牙子甩进馅料，"明儿开始每个烤包子都嵌粒玉渣——让这些馋鬼知道，和田巴郎的饭可以蹭，买卖必须公道！"
从此每逢沙尘暴过境，总有商贾说听见玉龙喀什河畔传来讨价还价声。
烤包子的焦香混着昆仑玉的冷冽，比艾德莱斯绸上的纹路还要缠绵悱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