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塔拉草原的暮色像摔碎的蓝釉陶碗，兽医巴特尔拎着兽药箱深一脚浅一脚步行时，忽然听见敖包顶上传来细碎的咀嚼声。
他仰头看见月光勾勒出个佝偻身影，正抱着半截羊腿骨啃得咯吱作响，毡帽下露出青灰色的脚踝——那分明是去年摔死在赛里木湖的醉汉朝克图?。
"巴音布鲁克山羊的腿骨最脆生，"那影子突然开口，牙齿缝里卡着碎肉，"但比不过你阿妈烤的奶豆腐。"
巴特尔想起三天前失踪的羊群，气急败坏地抡起马鞭："偷羊贼还装神弄鬼！"
鞭子却穿过对方身体抽在石堆上，惊起只夜猫子扑棱棱撞进他怀里?。
次日清晨，巴特尔在蒙古包外发现二十只绵羊整整齐齐跪成圆圈，每只羊角都系着褪色的哈达。
邻居其其格大婶拍着围裙笑出眼泪："朝克图活着时就爱搞恶作剧，去年把我家勒勒车轱辘藏进马奶酒缸里。"
她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昨夜我家铜佛像自己转了三圈......"
草原派出所的年轻民警查干挠着络腮胡做笔录，记录仪突然传出马头琴声："新时代警察还信这个？"
话音未落，他的警用摩托后视镜里映出张紫胀的脸——正是档案里溺亡者的照片?。
当夜敖包前燃起篝火，朝克图的鬼魂盘腿坐在火焰里啃西瓜："你们蒙古人现在都用智能手机订外卖，我偷羊是提醒你们别忘了传统！"
他忽然指着巴特尔腰间镶银的布鲁棒（打狼器）哽咽，"我阿爸留下的布鲁棒，去年被收破烂的......"
牧民们面面相觑，不知谁先笑出声。
其其格大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活着时候就惦记我家奶豆腐，喏，用祖传铜臼捣的。"
鬼魂接过食物时，指尖腾起青烟，身影却渐渐凝实?。
七天后那达慕大会上，巴特尔把祖传的布鲁棒摆在敖包东南角。
夜风送来马头琴声时，朝克图的影子正抱着奶豆腐罐子傻笑："告诉收破烂的老王，我那件镶珊瑚的摔跤服在......"
话没说完就被卷进突然升起的经幡里，二十只系哈达的绵羊同时发出"咩"的长鸣?。
查干民警在事件报告上画了个笑脸，其其格大婶的铜佛像从此改用来压酸菜缸。
至于巴特尔，他现在总在药箱里备着奶豆腐——毕竟谁说得准，草原的月光下还会冒出什么馋鬼呢？?
那达慕大会开幕当天，查干民警的摩托警笛突然变成马头琴长调。
赛场边缘的草坡上，朝克图穿着镶珊瑚的陈旧摔跤服飘在半空，腰间皮带的铜扣眼正卡着片风干奶豆腐——正是其其格大婶三天前祭敖包时供的那块?。
"裁判眼瞎了吗？"
鬼魂指着正在搏克的年轻摔跤手嚷嚷，"这小子使绊子偷摸靴筒里的马鬃毛！"
观众席顿时炸开锅，巴特尔哭笑不得地掏出药箱里的奶豆腐晃了晃："要不您亲自示范？"
话音未落，朝克图的影子突然钻进正比赛的小伙子体内，那倒霉蛋立刻跳起蒙古族传统鹰舞，活像被马蜂蛰了屁股?。
收破烂的老王蹬着三轮车出现在赛场时，朝克图附身的摔跤手突然僵住。
"我的珊瑚腰带！"
被挤出体外的鬼魂尖叫着扑向三轮车，车斗里锈迹斑斑的铜臼突然自动旋转起来，震得满车废品叮当作响?。
其其格大婶拍腿大笑："这不是我太奶奶捣奶豆腐的铜臼吗？去年换不锈钢豆浆机时卖给收废品的......"
查干民警的执法记录仪突然开始播放乌力格尔（蒙古族说书），故事里偷马贼的供述和老王三轮车上的铜锈纹路完美契合。
牧民们围着铜臼跳起萨吾尔登，朝克图的影子在舞步中渐渐淡去，最后化作青烟钻进铜臼缝隙?。
三个月后的雪夜，巴特尔家的蒙古包飘出烤奶豆腐的焦香。
铜臼在火塘边微微颤动，其其格大婶舀起勺新鲜奶糊笑道："再闹腾就给你浇酸奶！"
风铃般的笑声从铜臼里传来时，查干民警正把结案报告叠成纸飞机——上面画着个穿摔跤服的Q版鬼魂，嘴里还叼着半块奶豆腐?。
博尔塔拉的月亮依旧照着敖包，只是从此路过的牧民都会随身带块奶豆腐。
毕竟谁说得准，哪天收废品的三轮车上，会不会又响起带着奶香的乌力格尔呢?？
春牧场转场时节，巴特尔在废弃的冬窝子里发现具雕花马鞍。
其其格大婶的铜臼突然在褡裢里跳起踢踏舞，奶豆腐渣溅了查干民警满脸："这是我太爷爷参加渥巴锡汗东归时用过的鞍子！当年跟着土尔扈特部从伏尔加河......"
话音未落，马鞍上的银饰突然渗出暗红血珠，在草地上汇成向西的箭头?。
深夜帐篷外响起马蹄声，巴特尔掀帘看见匹白骨森森的骏马正在刨地。
马鞍自动飞上马背，骷髅眶里燃着蓝火朝他嘶鸣："三百年前我驮着主人战死在塔尔巴哈台，现在该回家了——但你们蒙古人居然用GPS导航转场！"
鬼马愤怒地尥蹶子，把巴特尔新买的卫星定位仪踢进牛粪堆?。
查干民警举着执法记录仪追拍灵异现象时，其其格大婶舀起发酵过头的酸奶泼向鬼马。
酸浆触到白骨瞬间腾起白烟，空气中弥漫着烤奶皮的焦香："草原的规矩，请客得用三碗酸奶！"
她摸出祖传的雕银木碗，鬼马竟温顺地低头舔食，骨架间渐渐长出血肉?。
巴特尔趁机把镶珊瑚的马鞍扣回马背："现代人用GPS，就像祖先看星斗辨方向。"
他打开手机播放《江格尔》史诗，电子琴伴奏版的说唱声里，鬼马鬃毛上凝结的血珠簌簌掉落，"您要嫌不够传统，我给您下载个马头琴BGM？"
查干民警憋着笑递上蓝牙耳机?。
黎明时分，鬼马驮着虚幻的主人影子奔向西方。
霞光穿过马鞍上断裂的银链，在草地上投下匹完整的骏马阴影。
巴特尔捡起链扣时，发现里面藏着粒1644年的准噶尔铜钱，钱孔正好对着初升的太阳?。
其其格大婶的铜臼从此每到黄昏就自动研磨奶渣，查干民警的执法记录仪里多了段"疑似古代骑兵影像"。
至于那具神秘马鞍，现在摆在旅游局的民俗展览馆里——每当游客扫码听解说，耳机里就会传来声沧桑的马嘶，吓得工作人员总得在旁边备着酸奶解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