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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雪域鬼话

青海湖畔的风掠过海南藏族自治州的经幡,牧羊人扎西蹲在玛尼堆旁啃着糌粑,忽然听见草甸深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佛祖啊,这调子比卓玛阿妈唱歌还难听。"

他嘀咕着站起身,腰间银饰叮当作响,藏袍下摆扫过一丛格桑花。

那团灰雾是在扎西第三次撒尿时现形的。

它蜷缩在转经筒阴影里,脖颈拧成麻花状,腹腔发出咕噜声。

"饿......"

鬼影伸出半透明的手指,指甲缝里还卡着半片酥油渣。

"你这饿死鬼怎么不找活佛超度?"

扎西反手掏出羊皮酒囊,"青稞酒管够,喝完赶紧上路!"

他灌得太急,酒水顺着络腮胡流进衣领,鬼魂突然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灰雾里浮出张错愕的圆脸:"我当年是被青稞糕噎死的?"?

"此鬼前世定是话本演员。"

年宝玉则寺的江央活佛盘着星月菩提,袈裟沾着酥油灯烟味,"他总说自己的头在天葬台,身子在赛马场,脚趾甲却在贵德温泉泡着。"

小沙弥憋笑憋得经筒转错方向,活佛突然压低声音:"其实他是被自家牦牛顶进粪堆闷死的——这事儿连他转世成的那头黑白花牦牛都承认。"?

"鬼?比我家那醉汉丈夫好对付多了!"

宗姆林卡茶馆的老板娘德吉抡起铜壶,滚烫的酥油茶泼向柜台后偷吃奶渣的灰影。

鬼魂惨叫化作青烟,墙上唐卡里的吉祥天女突然眨了眨眼。

"看见没?"

德吉叉腰大笑,"我们海南州的女鬼都比男人有骨气!"?

"本月第七起'闹鬼报案'。"

共和县公安局的才让警官揉着太阳穴,案卷上粘着风干牛肉屑,"牧民说鬼抢了他的冬虫夏草,结果监控拍到是只旱獭;游客声称女鬼在倒淌河梳头,实为藏族大妈在洗假发......"

窗外突然传来赛马会的喧闹,一匹枣红马正追着灰雾绕场狂奔,马背上的小伙大喊:"抓住那只偷吃人参果的饿鬼!"

当夜,所有"遇鬼"的村民聚在煨桑台前。

江央活佛戴着蓝面具跳起羌姆,德吉老板娘敲响龙鼓,扎西醉醺醺地往火堆里扔着糌粑团。

"原来是我们去年冬天救的流浪说唱艺人,"才让警官晃着执法记录仪,"他扮鬼就为提醒大家——"

话音未落,灰雾里传来走调的《格萨尔王》史诗:"防火防盗防牦牛踢灶台啊!"?

月光照亮青海湖面的刹那,饿鬼化作万千光点融入星空。

扎西的银酒壶滚落草甸,远处传来守夜人的歌声:"雪域鬼怪不可怕呀,就怕醉汉说胡话......"?

秋收后的赛钦草原飘着青稞粉的甜香,扎西跟着商队往兴海县运羊毛时,发现领头牦牛总对着空气尥蹶子。

"这畜生比县文化馆的演员还能折腾!"

他嚼着风干肉嘟囔,却见驮货的皮囊突然裂开,一卷泛黄唐卡滚落草甸——画中饿鬼正抱着糌粑碗冲他咧嘴笑,碗沿还沾着新鲜酥油?。

贵德温泉雾气缭绕,德吉老板娘擦拭着游客留言簿,忽然瞥见某页藏文诗墨迹未干:"我的骨头在雪山融化,眼睛化作青海湖的涟漪。"

她刚要喊服务员,那页纸竟渗出冰凉水珠,角落署名处浮现出转经筒形状的暗纹?。

共和县公安局的才让警官盯着办公桌上的传真皱眉——东京某杂志社记者前畑滋子申请采访"饿鬼事件",附件里附着张铅笔素描:扭曲的灰雾中隐约可见藏式长袍,衣襟处却绣着日本浮世绘浪花纹样。

"这女人比旱獭还会刨根问底。"

他望着窗外经幡苦笑,没注意玻璃反光中闪过半截青灰色手指?。

年宝玉则寺晒佛节当天,扎西被江央活佛拽进后台。

"瞧瞧这个!"

活佛举起对破旧的蓝面具,左侧刻着饿鬼吐舌相,右侧却是日本能剧中的翁面,"1952年有个日本学者来考察羌姆舞,回去时行李里少了样东西……"

法号声淹没了后半句话,戏台方向传来观众惊呼——两个戴相同面具的"饿鬼"正扭打着滚下台阶?。

当滋子举着相机冲进草场时,正撞见扎西举银酒壶与灰雾对饮。

"原来您就是那位消失的民俗学家!"

她颤抖着展开泛黄笔记,1945年的记录赫然在目:「青海藏族傩戏与能剧同源假说」。

灰雾发出沙哑笑声,化作白发老者虚影:"姑娘,我不过是迷路半个世纪的饿鬼啊……"?

月光掠过老者透明的和服腰带,那里别着朵干枯的格桑花。

寺院钟声响起时,扎西的呼噜声与滋子的快门声交织成奇异安魂曲,青海湖的浪花温柔漫过所有秘密?。

前畑滋子趴在年宝玉则寺的经堂屋檐上,望远镜里闪过一道金属冷光——那只总在寺院上空盘旋的秃鹫爪间,竟绑着半截锈迹斑斑的转经筒轴心。

她想起昨夜江央活佛擦拭法器时说的话:"1952年的日本学者带走的不止面具,还有镇压饿鬼的九眼天铁杵。"?

下方突然传来扎西醉醺醺的吆喝:"佛爷!您家秃鹫偷我银酒壶当巢啦!"?

青海湖冰面裂开蛛网纹路时,共和县公安局的才让警官接到牧民报案:"十三匹眼冒绿光的狼围着玛尼堆打转!"

他赶到现场却见滋子举着录音笔,灰雾老者正用日语吟唱《格萨尔王》史诗,狼群如同聆听经文的僧侣般匍匐在地?。

守夜人普措提着酥油灯嗤笑:"这些畜生比某些人类更懂报恩——它们闻得出谁是真正的饿鬼!"?

晒佛节最后一天,江央活佛将双生面具投入煨桑台。

火焰腾起的瞬间,扎西看见灰雾老者与年轻版自己在火中重叠——1945年的考察笔记残页飞舞,某页贴着泛黄照片:穿藏袍的日本学者怀抱婴儿,婴儿襁褓上别着朵格桑花?。

"原来饿鬼要的不是超度,"滋子按下快门喃喃道,"是有人记得他跨越血脉的故乡。"?

当晨雾漫过倒淌河,扎西把银酒壶埋进玛尼堆。

"敬迷路半个世纪的饿鬼!"

他抹着嘴边的酒渍大笑,滋子背包里突然传出沙哑哼唱——那是昨夜录下的《北国之春》,曲调里混着青海藏族酒歌的悠长尾音?。

德吉老板娘拎着铜壶走来:"日本老头要是活着,肯定爱死我家加了花椒的酥油茶!"?

三个月后,《东京民俗月刊》刊登了滋子的专题报道。

京都某座古宅里,白发老者抚摸着照片上的青海湖轻叹:"父亲,您的唐卡我补全了。"

画中饿鬼怀抱的糌粑碗旁,多了只印着浮世绘浪花的青稞酒囊?。

而在海南州某户牧民家,新诞生的幼羔额间生着樱花状白斑,正追着转经筒投下的光影蹦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