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南州隆务河畔的土坯房里，唐卡画师多吉正弓着身子描金线。
窗外的风裹着糌粑香钻进屋子，混着矿物颜料的刺鼻味，让他连打三个喷嚏。
"阿吾，颜料掺多了朱砂，山神的眼睛像得了红眼病。"
多吉手一抖，金粉撒了半张画布。
这尖细声音分明是从未完成的《吉祥天母》唐卡里传出来的。
画中护法神座下的骷髅鬼使突然眨了眨绿豆眼，青面獠牙咧到耳根："我叫阿旺，生前在吾屯下庄画堆绣的——你去年冬天倒在后山的冻柿子，还是我托梦让卓玛捡回来的。"?
次日恰逢热贡六月会，多吉扛着鼓挤进人群时，后背黏着个冰凉的影子。
阿旺的鬼魂裹着褪色曲巴藏袍，对跳"拉什则"的小伙子指指点点："左边第三个，腰带系反了！我们当年......"
话音未落，神轿上的法师突然喷出一口青稞酒，桃木剑首指多吉："妖孽！"
"您误会了，这是......"
"误会个屁！"阿旺从多吉腋下钻出来，透明的脑门顶着经幡，"老子当年给寺院画了三十年曼陀罗，轮得到你这小秃驴驱？"?
当夜，隆务寺老喇嘛带着五斤牦牛肉上门。
"超度费八千。"
"八千？你当我是内地旅游团的冤大头？"
阿旺的鬼影在唐卡堆里窜来窜去，"最多请你们喝三顿酥油茶——多吉快把火捅旺点，这届活佛比我们1958年的公社书记还会砍价。"
老喇嘛的念珠差点扯断。
多吉憋着笑往铜炉里添牛粪，想起阿旺生前档案：1972年因在领袖画像眼角多描了笔金粉，被批斗时还嚷嚷"眼神光不画完整要遭报应"。?
事情在腊月出现转机。
三个偷唐卡的贼被冻在画室门口，棉裤结冰地跪着喊菩萨饶命——监控显示是阿旺操纵颜料罐砸的人。
次日清晨，多吉在门缝发现张烟盒纸，鬼画符的字迹写着：
"让他们把曲库乎乡小学的暖气修好，不然老子天天去掀被窝！"
结古集市的老人们听说后，纷纷往多吉院里扔哈达："早说嘛，爱管闲事的鬼比不管事的活人强。"?
如今经过吾屯下庄的游客常能看到奇景：某画室总备着两碗酥油茶，一碗冒着热气，一碗结着冰碴。
穿帮的导游会神秘兮兮地说："那位阿旺老爷可不好惹，上周嫌新画的绿度母裙摆太短，把颜料全换成菠菜汁了......"
河对岸传来多吉中气十足的吼声："死鬼！别拿我的金粉喂麻雀！"?
春雪初融时，多吉画室传来摔碗声。
阿旺的鬼魂正揪着个戴圆框眼镜的年轻鬼嚷嚷："谁准你住进《白度母》唐卡里？这尊像老子画了整整三个月！"
新鬼缩在莲花座下，衬衫口袋别着钢笔："我叫次仁，1979年青海师专美术系毕业生......"
话音未落，阿旺己掀翻颜料罐："大学生了不起？我画堆绣那会儿，你们老师还在画黑板报呢！"?
农历西月十五晒佛节，阿旺附在二十米高的释迦牟尼堆绣唐卡上冲游客做鬼脸。
当摄像机镜头扫过时，佛衣褶皱处突然渗出朱砂色液体。
"快看！佛像流泪了！"
人群骚动中，次仁的声音从扩音喇叭里幽幽传来："那是阿旺爷爷偷喝青稞酒吐了......"?
隆务寺管委会被两个鬼魂搅得鸡飞狗跳。
阿旺要求给老画师涨退休金，次仁坚持要在佛学院开现代美术课。
老喇嘛捧着算盘叹气："超度费给你们打八折行不行？"
"九折！"
"七折！"
"成交！"
两只鬼击掌大笑，多吉看着突然出现在账本上的菠菜汁签名首摇头。?
六月会前夕，省城来的古董商被锁在空画室里整夜。
监控显示阿旺操控经幡卷成麻花，次仁用矿物颜料在墙上写满藏文草书。
清晨警察赶到时，商人哭喊着要自首："他们让我把倒卖的明代唐卡全捐给州博物馆！"?
如今画室供着三碗酥油茶。
穿中山装的次仁常飘在电脑前研究PS教程，阿旺边啃冻柿子边骂："把绿度母P成网红脸，佛学院该给你发炸药奖！"
多吉的新作《双鬼护法图》静静晾在院中，画里阿旺揪着次仁的领带，背后藏着半罐没喝完的青稞酒。?
抖音主播央金举着自拍杆闯进多吉画室时，阿旺正趴在《白度母》唐卡上打盹。
"家人们看！这就是热贡非遗传承人的工作室！"
镜头扫过墙角经幡，卓玛的鬼影从清代唐卡里探出头，半透明的指尖戳进美颜滤镜："这姑娘下巴尖得能犁地！"?
阿旺被闪光灯惊醒，一骨碌钻进首播手机："嘿！让这丫头见识什么叫真正的'老铁666'！"
当晚，#唐卡显灵#冲上热搜，次仁趁机注册账号发鬼脸特效教程，粉丝数秒破十万。?
推土机轰响惊飞玛尼堆的渡鸦。
开发商举着拆迁令叫嚣："破画室挡着五星级酒店，明天就......"
话音未落，阿旺操纵三十幅唐卡腾空而起，骷髅鬼使集体跳起"拉什则"，次仁用荧光颜料在推土机挡风玻璃写满藏文诅咒。?
"八万！给你们修文化中心！"
负责人瘫坐在牛粪堆里签协议时，老喇嘛蹲在旁边拨念珠："早说了，跟这群1958年就搞过公社运动的鬼斗，得加钱。"
非遗博览会上，评委指着融合波普风格的《金刚橛》皱眉："传统元素呢？"
阿旺的鬼魂突然附身评委，朱砂眼瞪得溜圆："你管叫外卖用陶罐就叫传统？"?
次仁连夜黑进评分系统，把藏族涂鸦少年的作品顶到榜首。
颁奖礼上，多吉端着掺了菠菜汁的酥油茶打圆场："老鬼要神韵，新鬼要流量，喝饱了才不打架。"?
扎西家的女儿措毛总梦见青稞田里的白度母。
当她误将阿旺的形象画进毕业设计时，三百年前殉情的女鬼卓玛突然从颜料罐里钻出："妹妹，把我画进你手机壳，咱们组个跨界IP！"?
河岸新栽的菩提树下，次仁帮阿旺注册了电子功德箱。
多吉的新作《人鬼热贡》在巴黎展出那天，两只鬼为分红比例吵塌了半间画室——当然，是用牦牛毛和云母粉重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