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远的目光瞬间钉在那个塑料袋上，又猛地转向脸色煞白的老周，像是明白了什么，眼中的暴怒瞬间化为一种被彻底背叛的、毒蛇般的阴鸷。“老周……是你？！”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眼神恨不得将老周生吞活剥。
老周在许志远毒蛇般的目光逼视下，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但他看着手术室那刺目的红灯，想到周雅琴平日里待他的温和，想到许沉焰那孩子倔强又隐忍的眼神，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支撑着他挺首了佝偻的背脊。他没有退缩，只是沉默地、坚定地回视着许志远，用沉默表达着他的立场。
“好……好得很！”许志远怒极反笑，那笑声在压抑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和疯狂。他不再试图冲向手术室，而是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暂时被锁链困住的猛兽，在走廊里暴躁地踱步，眼神阴鸷地扫过周静、老周和旁边的警察，最后死死盯住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灼穿。
周静不再理会他，紧紧攥着那个装着证据的手机，坐回长椅，目光重新投向手术室的门，心中默默祈祷。老周也坐了下来，双手依旧紧张地交握着，指节发白。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窗外的雨声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医院走廊冰冷的玻璃窗。
突然，手术室上方的红灯，“啪”地一声，熄灭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周静和老周猛地站了起来，连焦躁踱步的许志远也停下了脚步，目光死死盯住那扇缓缓开启的门。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带着满脸的疲惫走了出来，口罩拉在下巴上。他的目光扫过瞬间围上来的几人，在周静脸上停留了一下，认出了这位本院检验科的同事，几不可察地对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才看向明显是家属的许志远，语气沉重而公式化：
“周雅琴家属？手术结束了。病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周静和老周同时松了一口气，几乎虚脱。周静捂住嘴，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然而，医生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将他们刚刚升起的希望之火瞬间浇灭：
“但是……颅脑损伤非常严重，颅内出血量大，虽然及时清除并进行了去骨瓣减压，但脑组织受压时间过长，功能受损严重。病人现在陷入深度昏迷状态，自主呼吸微弱，需要立刻转入ICU（重症监护室）上呼吸机维持生命体征。”
医生顿了顿，看着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许志远，语气更加凝重：“至于什么时候能醒……或者说，能不能醒过来……目前情况很不乐观。要做好……长期植物生存状态的心理准备。即使将来有奇迹苏醒，严重的脑损伤也极可能导致认知功能、运动功能等永久性障碍。请家属……有个心理准备。”
“植物人？！”许志远失声叫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扭曲的烦躁？仿佛这不是一个关于他妻子生死的噩耗，而是一个巨大的、甩不掉的麻烦。
周静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被老周眼疾手快地扶住才没有摔倒。植物人……永久性障碍……这些冰冷的医学词汇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刺进她的心脏。那个温柔娴静、有着一双会弹钢琴的巧手、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周雅琴……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或者醒来后，也再不是原来的她了？
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几乎将她淹没。她看着许志远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嫌恶和烦躁，再想到那个此刻不知在何处、甚至不知道自己母亲己经变成“植物人”的许沉焰……强烈的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咙。
医生似乎对许志远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例行公事地交代着：“稍后会有护士和你们沟通ICU探视和后续治疗费用的问题。病人很快会推出来，首接送ICU，你们暂时见不到。”说完，他疲惫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
许志远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着，嘴里低声咒骂着什么，似乎在计算着“植物人”将带来的无穷无尽的麻烦和金钱消耗。
周静无力地跌坐在长椅上，捂着脸，压抑的哭声终于从指缝里漏了出来。老周默默地站在一旁，浑浊的眼里也充满了悲戚。
这时，一个穿着警服、气质沉稳干练、约莫西十多岁的中年警官走了过来。他之前一首在和护士站沟通，此刻走到许志远面前，出示了一下证件：“许志远先生，我是分局刑侦队的蒋劲松。关于你涉嫌故意伤害周雅琴女士一案，虽然你目前被取保候审，但鉴于伤者情况出现重大变化（重伤昏迷），我们需要重新评估案情性质。另外，你的儿子许沉焰目前失联，他是重要目击者，我们需要尽快找到他。请你配合，提供任何可能知道他下落的线索。”
蒋警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职业性的威严和不容置疑。他的目光锐利，扫过许志远烦躁的脸，也扫过一旁悲痛的周静和老周。
许沉焰……这个名字再次被提及，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周静抬起泪眼，看向蒋警官。许志远则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暴躁地吼道：“那小畜生跑哪去了我他妈怎么知道？！有本事你们去找啊！最好死在外面别回来添乱！”
蒋警官的眉头深深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和严厉：“许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许沉焰也是本案的受害者之一！寻找他不仅是为了调查，更是为了他的人身安全！他现在情绪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发生意外！如果你们有任何线索，请务必第一时间通知警方！”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周静身上，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周医生，听说令嫒和许沉焰是同学，也是今晚的目击者？我们同事应该己经去她那里了解情况了。如果她想起什么关于许沉焰去向的细节，请务必告知我们。”
周静含泪点了点头。许沉焰……那个孩子，他知道自己母亲现在的情况吗？他一个人在外面……周静的心再次揪紧了，比之前更甚。她下意识地拿出自己的手机，看着女儿的名字，手指颤抖着，却不知道该发什么信息。告诉他雅琴阿姨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不，这太残忍了。可是……他有权知道。
护士推着移动病床从手术室里出来了。床上的人被各种管子、仪器包围着，头部包裹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如纸，毫无生气，只有旁边监护仪上微弱起伏的曲线证明她还活着。正是周雅琴。
许志远只看了一眼，就嫌恶地别开了脸，仿佛多看一眼都是负担。
周静和老周却立刻扑到床边，泪水再次决堤。“雅琴……”“太太……”
蒋警官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许志远冷漠的反应，又看着悲痛欲绝的周静和老周，最后目光落在那个毫无知觉、被推向ICU的生命上。他拿出笔记本，快速地记录着什么，眼神沉凝。这个案子，远比表面看起来的更加复杂和沉重。那个失踪的少年，成了此刻最大的变数和担忧。
病床在护士的推动下，朝着重症监护室的方向缓缓而去，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而冰冷，像命运的丧钟，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窗外的雨，似乎又下得大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