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裹挟着海城特有的咸腥味穿过半开的窗户，化学实验室的蓝色窗帘像溺水者的手臂般剧烈摆动。许沉焰坐在倒数第二排，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斑驳的实验台，那些陈年划痕里藏着不知多少届学生刻下的秘密。
"今天分组做乙醇燃烧实验。"化学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在荧光灯下泛着冷光，"注意通风橱的使用规范。"
许晏宁的白色实验服在第三排的阳光下几乎透明，她正用镊子夹着滤纸，手腕悬空的弧度像极了上周美术课上临摹的敦煌飞天。许沉焰别开眼，把打火机塞进裤兜时金属外壳硌到了大腿——这是上周从父亲书房顺来的Zippo，外壳上还刻着某艘军舰的舷号。
"喂，转校生。"吴晓峰突然用沾满氢氧化钠的玻璃棒戳他后背，"听说你在临海二中时就搞炸过实验室？"
通风扇的嗡鸣突然变得刺耳。许沉焰看着对方校服领口歪斜的温莎结，想起上周值日时这人故意踢翻水桶的模样。他慢条斯理地戴上橡胶手套，橡胶紧绷在指关节的声音像某种无声的警告。
"各组来领乙醇。"化学老师敲了敲量筒。许晏宁起身时马尾辫扫过邻座男生的课本，那人立即红着耳根把自动铅笔转得咔咔响。
当蓝色火焰在蒸发皿里跳动时，许沉焰注意到许晏宁的操作手法异常娴熟。她调节酒精灯的动作带着某种医疗仪器的精准度，这让他想起军区医院里那些给父亲换药的护士。窗外的银杏叶突然剧烈摇晃，一大片阴影掠过她绷紧的侧脸。
"小心！"
玻璃碎裂的脆响像按下暂停键。吴晓峰"不小心"撞翻的烧杯在空中划出抛物线，95%的乙醇在阳光下折射出危险的琥珀色。许沉焰扑过去的瞬间闻到了医用酒精特有的刺鼻味道——和父亲床头柜上那瓶一模一样。
滚烫的玻璃内壁首接烙在掌心，疼痛顺着神经首窜太阳穴。但更灼热的是溅在手背的乙醇突然被酒精灯引燃，蓝色火舌舔舐皮肤时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全班惊呼声中，许沉焰条件反射地把烧杯残骸扣进不锈钢水槽，爆燃的火光在他瞳孔里映出诡异的图腾。
"让开！"
许晏宁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她扯下墙上的防火毯盖住水槽，转身时实验服下摆扫过许沉焰的小腿。当她的手指触到他烫伤的手腕时，许沉焰才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源于疼痛，而是那种久违的、被人触碰的战栗。
校医室锁着门。许晏宁首接拽着他穿过落叶纷飞的连廊，十月的风把她的"先去图书馆"吹得七零八落。阳光透过银杏叶间隙在他们身上投下跳跃的光斑，许沉焰盯着她后颈处一小块没涂匀的防晒霜，突然想起小时候养过的白猫也是这样，总在阳光下暴露出不够完美的绒毛。
图书馆储物间堆满过期杂志，灰尘在光束里跳着布朗运动。许晏宁踮脚够到最上层急救箱的动作熟练得可疑，膝盖压在他运动鞋上时留下两个灰扑扑的月牙印。
"二级烫伤。"她撕开一次性镊子包装的声音像咬碎薄荷糖，"水泡不能戳破。"
许沉焰看着她从笔袋里掏出印着"临海人民医院"的胶布，忽然笑了："你随身带这个？"
"我爸是医生。"许晏宁的睫毛在颧骨投下扇形阴影，消毒棉球擦过他虎口时突然加重力道，"忍着点。"
疼痛让许沉焰看清胶布边缘露出一截医嘱："一日一换——周"。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末尾的姓氏被整齐裁去一半。他抬头时正好撞见许晏宁无意识咬住下唇的模样，那颗总被班主任表扬的乖巧虎牙此刻正危险地抵着苍白的皮肤。
"周医生？"许沉焰故意用受伤的手去接掉落的绷带卷。
许晏宁的动作顿住了。窗外突然刮进一阵强风，哗啦啦掀开她摊开的《基础护理学》扉页，夹在里面的住院单像白鸽般扑棱棱飞起。许沉焰只来得及瞥见"患者关系"栏里钢笔洇开的"女儿"二字，那张纸就被她慌乱地塞进了书包最里层。
"我妈。"她最终吐出这两个字时，远处传来下课铃声。医用胶布缠绕的沙沙声里，许晏宁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银杏果腐烂的味道像变质的中药。"
许沉焰看着自己被包扎成木乃伊状的右手，忽然想起临海军港那些缠着渔网的浮标。当他用左手笨拙地帮她合上急救箱时，许晏宁的手指突然在他袖口停顿——那里有道陈年烫伤疤痕，形状像极了扭曲的海马。
"去年。"他主动开口，喉结擦过她扬起的发丝，"在家煮泡面。"
许晏宁的眼睛在昏暗储物间里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她张了张嘴，却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图书管理员抱怨着"谁又把84和洁厕灵混用"时，一缕阳光正好掠过她白大褂口袋——许沉焰看见里面露出半盒盐酸舍曲林，药片碰撞声像极了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
回教室的路上，银杏叶像金色暴雨倾泻而下。许晏宁走在前面的身影被阳光描出毛边，许沉焰盯着她后脑勺随着步伐摇晃的小碎发，突然发现这个角度能看到她藏在衣领下的助听器——银灰色的，像枚小小的鱼雷。
"许沉焰。"她在楼梯拐角突然转身，手里举着他掉落的Zippo打火机，"你父亲是海军？"
海风突然变得汹涌，远处传来轮船低沉的汽笛声。许沉焰接过打火机时，医用胶布摩擦金属外壳发出细微声响。他看见许晏宁的瞳孔微微扩大，那里面映着自己从未示人的狼狈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