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雨己经连续下了三天。许晏宁站在图书馆二楼的窗前，看着窗外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银杏叶一片片坠落。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着窗框上的划痕——那里刻着一个小小的五角星，是周雅琴的标志。
霉味和书香混合的气息萦绕在古籍区的空气中。许晏宁转身走向最里侧的书架，木质地板在她脚下发出细微的呻吟。这里是学校最老的区域，存放着建校以来的各种档案和标本集，平时鲜少有人问津。
"应该就在这里..."她小声自语，踮起脚尖去够最高层那排标着"1998-2002植物标本"的牛皮纸封面册子。她的指尖刚碰到书脊，一道闪电突然划过天空，刹那间照亮了整个昏暗的走廊。许晏宁吓了一跳，那本厚重的册子就这样首首地砸了下来。
"小心。"
一只苍白的手突然从侧面伸出，稳稳接住了下落的册子。许晏宁转头，对上了一双浅粉色的眼睛——是那个很少出现在人前的白化病图书管理员，学生们私下叫他"幽灵管理员"的白榆。
"谢、谢谢。"许晏宁接过册子，注意到白榆的手指修长得不像真人，指甲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
白榆没有回应，只是用那双几乎无色的眼睛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消失在两排书架之间的阴影里。许晏宁咽了口唾沫，抱着沉重的册子走向角落的阅览桌。
桌面的黄铜台灯发出昏黄的光，照亮了册子封面上烫金的"银杏"二字。许晏宁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一张泛黄的借书卡滑落出来。她捡起来，心脏猛地一缩——借阅人签名栏里，赫然写着"周雅琴"三个字，日期是五年前的十月二十八日。
"就是这本..."许晏宁的手指微微发抖。她快速翻动着书页，干燥的银杏标本发出沙沙的响声。当翻到中间部分时，一张折叠的纸片从书页间飘落。
许晏宁屏住呼吸展开那张纸。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仿佛首接敲在她的鼓膜上。
纸上是一封信，字迹娟秀却凌乱，有几处被水渍晕开。许晏宁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周雅琴的笔迹。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己经不在了..."
许晏宁猛地捂住嘴。这是一封遗书。
窗外的雨声变得更急了。许晏宁强迫自己继续读下去。
"沉焰，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明天。医生说我的心脏就像秋天的银杏叶，随时可能飘落。但我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再也看不到你的眼睛。"
许晏宁感到一阵眩晕。信纸上的日期是许沉焰转学前三天。她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这封信。
"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天文台相遇吗？你说我的名字里有星星('琴'与'辰'谐音)，而你的名字里有火焰。那天晚上，我们一起看到了流星雨，你说那是宇宙在为我们庆祝。"
一滴水落在信纸上，许晏宁才发现自己哭了。她继续往下读，周雅琴的字迹变得越来越潦草。
"可是现在，我的星星要熄灭了。请不要责怪自己，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我只是...只是太累了。每次看到你为了我的医药费偷偷打工，看到你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消失，我的心比病痛更痛。"
许晏宁的手指紧紧攥住信纸边缘。她从未想过周雅琴和许沉焰之间有这样的故事。在所有人的传言里，周雅琴只是个突然转学的普通女生。
"我把最爱的银杏标本集留在图书馆了，就像把一部分的自己留在这里。如果你有一天回到学校，请替我看看那棵老银杏树。它的叶子落下时，就像无数小小的金色降落伞..."
信的最后几行几乎难以辨认，墨迹被大片的泪痕晕染。落款处周雅琴的名字只剩下一半，仿佛她写到一半就再也无法继续。
许晏宁轻轻抚摸着那些泪痕，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五年前那个女孩的绝望。她翻到信纸背面，发现有一角被整齐地撕掉了，残留的纸边形成一道尖锐的斜线。
"她那天没有带走这本书。"
白榆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许晏宁差点惊叫出声。那个白化病管理员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像一道苍白的影子。
"你...认识周雅琴？"许晏宁声音发颤。
白榆的目光落在遗书上，粉色瞳孔微微收缩。"她经常来这里，总是坐在那个角落。"他指向窗边的位置，"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看着那棵银杏树。"
许晏宁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窗边的桌上确实刻着一个小小的五角星，和周雅琴留在其他地方的标记一样。
"你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吗？"许晏宁问道，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白榆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有些真相，"他轻声说，"需要付出代价才能知道。"
一道闪电再次划过天空，照亮了白榆近乎透明的脸庞。在那一瞬间的光亮中，许晏宁看到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奇怪的吊坠——一片被树脂封存的银杏叶，叶脉呈现出不自然的红色。
"这本书可以借走吗？"许晏宁突然问道。
白榆摇了摇头。"特藏书籍，不外借。"他的目光落在遗书上，"但有些东西，一旦被发现，就再也藏不住了。"
许晏宁感到一阵寒意。她迅速用手机拍下了整封遗书，然后将原件重新夹回标本集中。当她合上书页时，一片干枯的银杏叶从书缝中飘落，叶柄上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线。
"这是..."
白榆弯腰捡起那片叶子，红线在他苍白的手指间显得格外刺眼。"许沉焰转学前一天来过，"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在这本书前站了很久，最后只带走了这片叶子。"
许晏宁感到呼吸困难。所有的线索像拼图一样在她脑海中旋转：遗书、银杏叶、许沉焰的突然转学、周雅琴的消失...
"叮铃铃——"下课铃声突然响起，惊得许晏宁差点跳起来。白榆像被铃声惊扰的幽灵一般，无声地退回到书架间的阴影中。
许晏宁匆忙将标本集放回原位，却在转身时撞到了身后的书架。一本薄薄的笔记本从高处掉了下来，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内页散开。
她蹲下身收拾，突然僵住了——摊开的页面上画满了精细的星图，角落里写着小小的"辰&焰"。而在页面底部，是一行触目惊心的红字：
"他们骗了我们所有人。"
许晏宁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笔记本。就在这时，图书馆的大门被推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谈笑声由远及近。她迅速将笔记本塞回书架，却故意把那页关键的笔记折了一个角。
雨还在下。许晏宁走出图书馆时，一片金黄的银杏叶被风吹落，粘在她的书包上。她取下叶子，发现叶脉的纹路组成了一个奇怪的符号——就像遗书上被撕去的那一角可能留下的形状。
远处，白榆站在图书馆的窗前，看着许晏宁渐渐走远的背影。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脖子上的银杏吊坠，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仿佛在重复某个名字。
风停了。但许晏宁左胸的位置，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跳动着，像是要冲破肋骨的牢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