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贺长荣靠在床头,看着手里的海豚钥匙扣。
这个钥匙扣像是扣紧了他的一根心弦,绷得他心口发闷。
唐朝泓那么好,自己是不是应该试着接受他?
贺长荣仰头看天花板,心绪如乱麻般缠绕。
新的一周。
今天是“富德”竞拍活动的第一场,蓝宝石胸针是第六号拍品。
赵祁安一边进入网络直播,一边给秦诗远打电话。那边接起后,他开门见山地吃瓜,“chris,准备好给贺长荣献上大礼了吗?”
那边回应道,“嗯,准备好了。”
赵祁安声音里满是雀跃,“拍卖现场哪个号码是你的代理人?”
贺长荣步入会场,看到巨大的电子屏幕呈现着即将竞拍的拍品信息,高清图像与详细资料一一滚动。他的目光扫过四周,今晚到场的竞拍者众多,除了珠宝投资人和奢侈品牌代表外,还不乏资深代理人,而电话竞拍专员们也已经就位,耳边紧贴着话筒,低声与远程客户交谈着。
贺长荣坐下,等待胸针的竞拍。顾问提前和他交流过,说预展期间胸针被各方咨询,是这场拍卖的热门拍品。
“接下来,我们进入第六号拍品——一枚珍罕的蓝宝石钻石胸针。”拍卖师的声音带着训练有素的从容,她报出起拍价后,第一块号码牌旋即举起;贺长荣紧接着加价,之后又一个号码牌举起竞拍,此时电话专员抬手示意,电话那头的客户加入战局。贺长荣一共举牌竞争四次,胸针的价格一路攀升,竞标者之间的对峙非常紧张,不断有人出价;很快,胸针的拍卖价就超过了贺长荣的心理价位。拍卖师扫视场内,“请问还有更高的出价吗?”她还特地看向贺长荣,贺长荣遗憾地微笑摇头。
几轮过后,拍卖师最终落下木槌:“成交!”
蓝宝石胸针有了归宿,贺长荣看着它被缓缓收起,推往后台。
他轻叹一口气,自己与这枚胸针,有缘无分。
拍卖结束,贺长荣从拍卖厅出来,就接到秦诗远的电话,“长荣,我现在在你的小区附近,我们能见一面吗?”
小区的vip会客室。
贺长荣看着秦诗远,“……找我什么事?”
秦诗远把准备好的一个小盒子取出,递给他,“送给你。”
贺长荣看看小盒子,又看看秦诗远,犹豫地接过,打开。
回到竞拍刚开始的时候。
赵祁安声音里满是雀跃,“拍卖现场哪个号码是你的代理人?”
秦诗远说,“没有。”
赵祁安疑惑,“什么意思?你不是要给贺长荣拍下那枚蓝宝石胸针吗?”
“我有这样说过吗?”
赵祁安更惊讶了,“你以前追求你的前任们不都这么大方的吗?”
确实,秦诗远过往常常以这样大方的方式追求别人。
但这种方式,表面上看似大方,实际上却没真正花心思。
在听到贺长荣想要蓝宝石胸针时,秦诗远第一反应就是——买下送给他。
可贺长荣不止是前任,秦诗远希望他是现任,是将来一直在一起的人。
他确实可以像影视作品里拍的那样,让代理人在拍卖现场一路举牌竞价,在一众竞拍者中以惊人财力最终赢得胸针的所有权,然后把胸针送给贺长荣,让他感受失而复得的惊喜。
但秦诗远现在会想:对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贺长荣想要的是尊重和理解。
更重要的,是持久的真心。
贺长荣打开盒子,眼神闪过惊讶之色。
里面是一枚胸针,手工做的。
秦诗远解释,“我本来想着,你要是能拍下自己心仪的胸针,我这个礼物就收好等以后有机会再说;你要是没能拍下,那我可以用这枚胸针安慰你。”他难得流露一丝不自信,“就是做出来以后,成品……不大像原型。”
胸针中间的“蓝宝石”,是一颗椭圆形的蓝锆石,光泽感远不如原型那般清透纯粹;胸针的框架是用银色金属线手工包裹的,连接处有些地方不够平整,边缘微微,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一点不光滑的金属接缝;原型的钻石装饰在手工胸针中换成了透明水晶珠子,底座部分未经过精细打磨,触感有些粗糙。
秦诗远见贺长荣神色未明地盯着胸针看,赶紧补充,“虽然请了人指导,但时间比较赶,而且我没自己想象中那么……手巧。要是时间够,我可能会做得好一些。”
贺长荣抬头看秦诗远,一刹那,眼眸中水光微微闪烁。虽然下一个眨眼,已经看不见。
秦诗远还是捕捉到了。那微弱的光像点燃了引信,让各种情绪在他胸腔内逐一燃烧窜起。
他深呼吸一口气。
“长荣,我本来想拍下那枚蓝宝石胸针送给你,但我又想,你既然参加竞拍,那就说明你觉得自己有能力买下,我应该尊重你的意愿。”
“之前,我一次次居高临下地审视你,怀疑你,对你出言不逊,……你可能对我没有安全感了。”他的语气很轻,嘴唇抿了一下,“所以我理解你对我的拒绝,那是我的问题。但你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我不会轻易放弃,我会承认自己的错误,然后改正过来。虽然我和都在追求你,可他其实并不是我要跨越的、最重要的难关。怎么让你信任我、放心地把自己交给我,才是我要面对的、最重要的问题。”
“……我希望这枚胸针,可以成为一个好的开始。”
贺长荣攥紧手里的小盒子,垂下眼,不想让秦诗远看见他眼里的情绪。
秦诗远见状,双手伸出。他有三根手指缠着止血贴,贺长荣这才注意到,不禁恍了恍神。秦诗远双手包裹住贺长荣的手连带小盒子;他的掌心很热,动作却很轻,手指往里一拢,盒子也随之缓缓合上。盒盖与底座轻轻触碰的声音让贺长荣终于抬眼看他。
秦诗远对上他的视线,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谢谢你收下我的礼物。……时间不早了,回家吧,我不打扰你了。”
说完,他放开手,只留余温覆在贺长荣的皮肤上。
深夜。整个城市沉浸在深沉的寂静中,落地窗外的高楼间或有孤光闪烁,像是一颗颗孤独的星星在黑暗的宇宙中漂浮。
贺长荣窝在客厅里。室内只有微弱的灯光从落地灯下散发,照亮了几片阴影,房间的角落被黑暗笼罩,只剩下映在窗上的倒影。
他盯着摆放在面前茶几上的两个物件——钥匙扣和胸针。
他无力垂头,前额轻撞几下曲起的膝盖。
贺长荣转脸,本想看向窗外,但他只看得见自己在玻璃上的影子。
他甚至冒出了新想法——他为什么要选呢?为什么把自己困在非此即彼的死胡同里呢?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可以都不要。
两个都不选。
没有他们两个,他自己依然可以前行。世界那么大,他再往前走,说不定就豁然开朗、拥有全新的邂逅了。
虽说这是破罐子破摔后的想法,但确实让他轻松了些。因为贺长荣明白,他有随时想跑就跑的能力。
第二天,贺长荣收到开放大学给他打来的电话。
他想报读可以获得学位的商科课程,但这个项目需要笔试面试才能进,大学招生办公室考虑到他是大明星,如果他报读,相当于给他们大学做宣传了,特地来电告诉他可以免考。
可贺长荣现在急需能分散注意力的事情,而且他想好好复习之前学的知识,所以他回复说想参加笔试试一试。
笔试时间就在两星期后,贺长荣结束通话便联系老董。
他之前和老董提过想找一对一辅导老师的事情,老董说他有人脉,可以找到好老师。
老董很靠谱,很快就给他发来几个候选老师的资料。贺长荣对比了一下,选定了其中一位,先上课感受一下再说。
他与老师联系,约定好时间在某座大厦的独立教室里见面。
约见当晚,贺长荣按时来到教室,里面却空无一人。他正打算联系老师,此时有脚步声从后传来,他转身,却看见了——秦诗远。
贺长荣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秦诗远手里拿着参考书和一个文件夹,“来给你上课。”
“……我约好的那位张老师呢?”
“我请他去忙别的了。”秦诗看着贺长荣,“今晚不是试听课吗?你先感受一下,看我能不能胜任。”
贺长荣眉头紧锁,“你在耍什么花招?这关系到我的学业,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秦诗远没在开玩笑,他甚至没有笑,“就是知道这对你很重要,我才亲自来帮忙,你选的那位张老师并不是最适合你的。”
在他精通的领域里,他当领航员,带着贺长荣走好一段路。
“上完今晚的课,如果你不满意,我再请别的老师来。这两个小时,你不妨把我当做工具人,尽情使用。”
“……”贺长荣动摇了。如果秦诗远正儿八经地辅导他,那确实是最理想的。
秦诗远看得出来他内心在挣扎,认真地说,“长荣,你想做到的,我一定尽全力帮助你,让你成功。”
并非直接给予,而是赋能。
他抬手看手表,“我们已经浪费七分钟了,”他的视线再次回到贺长荣身上,“你觉得,我们还得这样耗多久?”
贺长荣缓缓吐出一口气,眉宇间的迟疑被抹去,他走到座位上坐好,摆出书和文具,而后对上秦诗远的目光,示意他准备好了。
秦诗远不废话,坐下后打开文件夹,“这是入学考试前三年的真题,我分析后认为今年题目的难点会在‘阅读理解与商业案例分析’这一部分,我们就从这一部分入手。”
秦诗远先给贺长荣梳理核心考点,“阅读理解考察考生对商业逻辑、数据解读、市场策略等方面的理解;而商业案例分析,则更侧重考生对经营决策的基本认知,比如成本控制、定价策略、消费者行为分析。”
他拿起笔,在试卷上一笔勾勒出几个关键词,“你要重点关注文章的核心论点,而不是被冗长的背景信息牵着走。判断一家公司为什么做出某个决策,往往只需要找准市场环境、财务状况、消费者需求这三点。”
秦诗远顿了一下,翻到一张整理好的表格,推到贺长荣面前,“这是我归纳的常见商业案例考点,比如企业如何制定市场策略、如何调整定价、如何评估产品竞争力。先看一下,把思路带入进去。”
贺长荣低头看向表格,目光逐渐聚焦,心中的混沌似乎被一点点拨开。秦诗远用最直接精准的方式,让他快速抓住考试的核心逻辑。
“我们来看一个例子。”等贺长荣做好笔记后,秦诗远递给贺长荣一篇商业案例,然后带着他仔细地从头分析,时不时问他问题,给他思考时间,点评他的回答。
逐渐地,贺长荣意识到,自己单纯站在数字层面思考问题,而秦诗远已经把商业逻辑嵌入其中。
注意到贺长荣盯着他看的目光,秦诗远眯了眯眼,似乎能读懂他的想法,“等你学得多了、有实战经验后,你也会有这样的思路。”
秦诗远看了看时间,从“老师”的角色中脱离出来,看向贺长荣,“你该休息一下了,十分钟,可以吗?”
贺长荣这才察觉时间早已过半。
他点头同意。又忍不住问出口,“……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像你现在这样?”
秦诗远挑眉。可能贺长荣只是单纯好奇,但他珍惜这个让他了解自己的机会。秦诗远没有花言巧语,他坦诚,“我是大家口中‘buff叠满’的‘天龙人’——站在父辈的肩膀上,比大部分人起点都高。但是你知道的,我拥有那么多,却并不是同辈中最有能力的。我只有加十倍、百倍地付出,才能获得比一般标准苛刻得多的‘成功’。所以,如果你问我要花多长时间,我会回答,很长很长。”
秦诗远的话没有炫耀成分,正因如此,这些话才有分量,像一块沉稳的石头,落入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贺长荣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知道秦诗远的成功绝非表面看上去那样轻而易举,可当对方用这样直白的方式说出来,他还是感受到了一种说不清的震动,甚至有一丝说不出口的难受。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心里升起一种复杂的情绪——秦诗远也奔跑了很长的路。
秦诗远笑了笑,随即转话题,“轮到你说说自己了。”他像献宝一样,身子微微前倾,“我把你所有的电影都看完了,有些还看了好几遍。”秦诗远眼神里带着亮晶晶的兴味,语调有请求的意味,嘴角弯起,“能再告诉我多一些你拍戏时的故事吗?”
然而,“嘀嘀嘀——”手机提醒响了——休息时间结束。
秦诗远嘴角的弧度瞬间被冻僵,他瞥一眼手机,不情愿按掉。
贺长荣本来想绷住表情,但失败了,笑意从上翘的嘴角泄了出来。
秦诗远见状,也展开笑颜,没说话。
很快,他再次进入老师的角色,轻咳一声,“我们继续上课。”
试听课结束。
贺长荣收拾好东西,秦诗远开口,“……如果你满意我这个老师的话,就再联系我?如果不满意,你可以让嘉煜代为转告,我会替你安排新老师。”
贺长荣看他一眼,又轻轻转开视线,“嗯,我知道了。”
他从秦诗远身边走过,正要离开时,手腕忽然被人轻轻挽住。力度不重,带着点试探的意味,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像是不经意的停留,又像是一句尚未出口的请求。
“长荣,无论是这次入学考试,还是你愿景里的基金,我都会尽我所能,帮助你实现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