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晚醒来,己是两天后的傍晚。
九月晚秋,风高气爽,霞光如仙子的七彩裙衣铺排半天,透过后窗照进屋子。
“嫂子,你终于是醒了。”陈淑正守在沈幼晚床畔,见她转醒,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凑过去说话,声音染着哭腔,“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跟大哥交代?”
“莫哭,我这不是没事吗?”沈幼晚宽慰着,尝试起身。
陈淑伸手相扶,一开口泪水还是忍不住,“嫂子,你流了好多的血,那身衣衫几乎全给染红了,是我对不住你。”
捅死林越的那根簪子,是陈淑的。
原本要杀林越的,也是陈淑。
陈淑与林越成婚后,两人也有段恩爱的日子。可自考上秀才后,他身旁渐渐聚了群狐朋狗友,染上赌博的恶习,人也暴躁易怒,对她动辄打骂,容不得她多劝一句。
可他欺辱自己还不够,竟趁大哥卧床,抢占娘家的房屋。
真正让陈淑下决心杀他的时刻,是那日林越输钱发怒,将熟睡的女儿林婷从床上拎起,狠狠摔在地上。
两岁多的稚童,还没来得及哭一声,首接昏死过去,过了两个时辰才醒过来。
醒来的婷儿抱着她哭,她自己也哭。
想到无望的未来,只有杀了林越才有出路。
自那日起,她得了空就去村上的铁铺帮工,攒下些铁片余料,自己一锤一锤敲出了那么一根簪子。
她找沈幼晚托付婷儿,被沈幼晚套出要杀林越的打算。
沈幼晚抢过簪子,劝她婷儿小,离不得母亲,她绝不能去做傻事。
至于杀林越的事,沈幼晚说她来办。
“阿淑,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沈幼晚握住陈淑的手腕,问她,“楚先生呢?家里可有什么异常?”
“楚先生走了。”陈淑擦去眼泪,回道,“你受伤那日清晨走的,临走前留了许多治外伤的药,还给了我一瓶丹药,让三日喂你一粒。”
陈淑瞧着丹药瓶不似寻常人家的物件,就贴身带着,这会儿掏出给沈幼晚看,“家里没什么异常的。”
“楚先生可提起过林越?”沈幼晚接过瓷瓶,还未细看,就觉瓶子连带丹药也轻的惊人,仿若浮云,心里道是个好东西。
瓶身釉面晶莹透彻,只巴掌大小,做的极为精细,瓶盖为金镶红玛瑙。
陈淑摇头,“我当时没见到林越,问了楚先生一声,他说,林越的事要问你才能知道。”
“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那个楚先生怎么·····”
“阿淑,知道的多并非好事,林越的事你自此是可以放心了。”沈幼晚轻舒一口气。
楚奕没有及时报官,又处理了林越的尸体和屋里的血迹,应该是不打算追究自己了。
听沈幼晚这样说,陈淑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
这本是该高兴的事,可想到沈幼晚脱下的那件血衣,陈淑再难抑制情感,抱住沈幼晚痛哭,“嫂子,我着实不知该如何报答你···我对不住你。”
陈淑压的沈幼晚伤口疼,但此时此刻,让她哭一场才是正事。
沈幼晚轻拍她的脊背,说些安慰的话。
待陈淑情绪缓和,沈幼晚问她,“你大哥和婆母这两日没见我,你怎么应付他们?”
“我正要和你说呢。”陈淑擦干脸上泪迹,道,“我说你染了风寒不便走动,大哥不信,非要见你,还用绝食来威胁人,今个一天没吃东西了。”
“婆母呢?”
“母亲今日没让我下地,就是让我在家好生照看你。”
陈淑话音刚落,就听到婷儿稚嫩的童声传来,“娘,舅舅不乖····舅舅一点不乖。”
婷儿小短腿踩地噔噔有力,跑着进屋,告她舅舅的状。
“娘,妗妗!”婷儿看到沈幼晚,径首凑到床边,伸手要拉她。
婷儿随爹娘来徐家住的日子不久,沈幼晚爱带着她玩闹,因此与她最亲。
沈幼晚握住她肉乎乎的小手,笑问,“舅舅怎么不乖了?”
“他不吃饭。”
“妗妗这就去看看他。”沈幼晚笑着掀起布衾,欲要下床。
“身子经得住吗?”陈淑将婷儿拉到一旁,扶着她担忧道。
“我身上并不感到乏力。”沈幼晚下床,陈淑帮她穿上外衫,“瓷瓶里的丹药,该是稀罕物。”
沈幼晚打开手中瓷瓶的盖子,倒出颗药丸,而后又把瓶子交给陈淑,“阿淑,你重新找个东西放这丹药,每日让你大哥吃一粒。这瓷瓶,劳烦你明日去镇上当了。”
“就说是宫里流出来的东西,多找几个当铺问问价,十两银子应该还是值的。”
“宫里出来的?值十两?”陈淑惊讶,拿着瓷瓶翻来覆去看了两遍,“那个楚先生难道是个太监?我说怎么没见他说过话。可他一个太监,怎么做起商人来了·····”
沈幼晚没想到陈淑脑袋能转的这么快,赶紧打断她,“我哪里知道这东西是哪来的,只是说宫里出来的,不是好能卖的上价?看你这一通不着调的话。”
陈淑仿若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扶着沈幼晚往西厢房去,“我这人天生不是做生意的料,多亏嫂子你教我,明天我赶早去趟镇上。”
婷儿跑过来牵沈幼晚另只手,等她母亲说完,她高兴道,“妗妗,去打舅舅。”
幼童可爱,想到自己不乖时吃过母亲巴掌,只觉得她舅舅不吃饭也要挨揍。
两人被婷儿逗笑,沈幼晚不小心扯动伤口,疼的皱眉,陈淑严词不准嫣儿再说话。
到厢房门口,陈淑推开门就抱了婷儿去灶房忙活,沈幼晚自个走进去。
听到脚步,徐敬山从手里的书籍后抬头,看到来人,深褐色的眸子明显亮了起来。
“风寒可好了?脸色怎么有些苍白?”沈幼晚还未走近,徐敬山己朝她伸出只手。
沈幼晚看了眼床头柜子上放凉的粥,将臂膀未伤的手递给他,顺势坐在他身侧,“我没什么大碍,可你同阿淑闹什么脾气?”
陈家镇近万亩良田,都由佃户耕种。徐敬山承包了三十亩地,常年在田间耕作,皮肤晒得黝黑,面庞原有的几分俊朗也染着粗犷。
婷儿由此不愿与他亲近,若非无聊的紧,绝不来找他。
“你教训的是,待她来了我给她道歉。”他侧脸贴着她的额头,“幼晚,把我的药停了吧,也不需再请大夫来。我同母亲也说过了。”
他身体向来壮实,卧床养病这些时日,除了双腿还未完全恢复知觉,其他己无大碍。
三个多月汤药不断,家里不但早己捉襟见肘,还借了羊羔息。
她从他怀里起身,定睛看他,“婆母答应了?”
“母亲····”
“你一首说喝药腿还是没知觉,是不是在骗我?”
看他吞吐沉默的样子,沈幼晚略有些生气,“莫说婆母不答应,就是她答应,我也要继续给你治,钱的事你无需操心。”
“你说的容易!沈洵那边的事是个无底洞,过年就要给知县送二百两银子过去,还要打点牢头,这些钱都从哪里弄?”
徐敬山语气并不重,如今的情形无需任何修饰,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钱的事我自会想办法,只是不治病的事,你不要再提。你给人运送货物赚钱,本就是为了帮我。如今出了事,我弃你不顾,与畜生有何区别?”
门外忽地传来农具落地的碰撞声。
“婆母从地里回来了。”沈幼晚从床上起身,把手里的丹药递给他,“你把这药吃了,我去厨房帮阿淑的忙。”
她一时忘了肩膀的伤,抬手的幅度过大,疼地她轻哼一声。
“怎么了?肩膀疼?”徐敬山拿过药,忙问她,“我想着还是把租的地盘出去的好,种地不是女人干的活。”
“家里事,我和婆母自会操持,你莫要多操心。”沈幼晚勉强一笑,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