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的晨雾还未散尽,眠栖站在阿尔法玛区陡峭的台阶上,望着下方那栋被九重葛淹没的三层小楼
一个月无人打理的藤蔓植物己经爬满了整面鹅黄色外墙,二楼的蓝色窗框间垂落着几根枯枝,像某种沉默的求救信号。
眠栖下意识摸了摸耳骨上的三枚银环——这是回到里斯本后重新戴上的。金属被海风浸得冰凉,触感却莫名让人安心。
“门锁没被破坏。”
呡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今天穿了件宽松的亚麻衬衫,宽松的牛仔裤,右手还不太灵便,正用左手举着钥匙站在咖啡馆正门前
阳光穿过她发间的缝隙,在“蓝鹊咖啡馆”的招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那块手工雕刻的橡木招牌己经有些褪色,但W.Y.&'M.Q.的烫金签名依然清晰可见
眠栖走下台阶,靴底碾碎了几朵干枯的蓝花楹。她接过钥匙时注意到锁孔边缘有新鲜的划痕,像是有人试图用铁丝撬过
“专业手法。”眠栖蹲下身,指尖抚过金属划痕,“但不是冲着钱来的。”
推开门的一瞬间,霉味混合着回忆扑面而来。吧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几只瓷杯倒扣在滤水盘里,杯底残留着一个月前的咖啡渍
眠栖的目光扫过墙角——她们临走前设置的细线陷阱完好无损,但窗边的画架明显被人动过。
“有人来过。”呡妤的声音突然紧绷。
她站在画架前,手指悬在画布上方几厘米处。那幅未完成的水彩风景画上,原本只打了底稿的蓝鹊被人添了几笔——尾羽处多了一抹《晨曦少女》特有的钴蓝色,笔触细腻得令人毛骨悚然。
眠栖无声地抽出藏在靴筒里的匕首,缓步走向后厨。冰箱里的食物早己腐烂,但储物柜里的罐头完好无损
眠栖的视线落在微波炉上——显示屏的灰尘有被擦拭的痕迹,有人曾在这里加热食物
“不是闯入,”眠栖回到前厅,“是暂住。”
呡妤己经打开了收银机,里面的现金分文未动,但账本最后一页被撕掉了——那里原本记录着她们在里斯本最后一周的顾客名单。
墙角的监控显示器突然发出刺耳的电流声,接着跳出一段模糊的录像:一个戴渔夫帽的背影站在画架前作画,左腕内侧隐约可见褪色的蓝鹊纹身。画面右下角的时间戳显示是三天前的凌晨2点17分。
〝暂停。”眠栖突然按住呡妤的手,“放大他的右手。”
画面放大后,渔夫帽男子握笔的姿势暴露了异常——他的小指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像是曾经骨折后没有接好。
“周维钧的管家。”呡妤的呼吸变得急促,“二贝搭爆炸那晚,他本该在第二辆卡车里。”
眠栖想起国际刑侦联盟的结案报告:周家核心成员中只有管家下落不明,据信己葬身海底。但现在看来,这条漏网之鱼不仅活着,还找到了她们的巢穴。
阳光穿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
眠栖跪在壁炉前,用匕首撬开一块松动的砖石。藏在里面的防水袋完好无损,里面装着备用护照、现金和一把格洛克43。
“他没动我们的应急储备。”眠栖检查着枪械状态,“二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呡妤正在检查咖啡机。这个1960年代的La San Marco杠杆式咖啡机是咖啡馆最值钱的物件,此刻她正拧开蒸汽阀的螺丝——藏在里面的微型存储器仍在原位。
“不是冲着证据来的。”呡妤将存储器插入笔记本电脑,“更像是...”
屏幕亮起的瞬间,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存储器里多了一段加密视频,画面中戴着渔夫帽的男人背对镜头,正在擦拭一把古董手枪。他的声音经过变声处理,带着机械的嘶哑:
“呡小姐,令尊欠周家的债,该还了。”
镜头转向一个玻璃展柜,里面陈列着十二件文物,每件底部都贴着蓝鹊标签。
最显眼的位置是一幅绢本山水,右上角题着《江岸送别图》——正是眠栖在马赛仓库见过的那幅。
“月牙湾码头,11月3日。”视频最后定格在一张船票上,〝最后一站。”
眠栖猛地合上电脑。她太熟悉这个日期了——1992年11月3日,呡夫人在鹭洲拍下那张关键照片后的第七天,也是她“自杀前最后一次公开露面。”
“他在引我们去鹭洲。”呡妤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右肩的伤疤,“那里有什么?”
眠栖走向吧台后的书架,抽出一本《远若艺术品拍卖年鉴》。翻到鹭洲章节时,一张明信片滑落出来——是她们离开里斯本前收到的最后一张顾客留言,背面用铅笔写着“月牙湾码头仓库B-12“。
“陷阱。”眠栖将明信片捏得变形。
“也可能是母亲留下的线索。”呡妤打开咖啡机的水箱,从滤网夹层取出另一张照片,“看这个。”
照片上是年轻的呡夫人站在某座中式建筑前,身旁的玻璃展柜里赫然陈列着视频中那批文物
建筑门楣上挂着“沧澜阁“的牌匾,落款日期是1992年10月28日。
〝这家私人博物馆二十年前就倒闭了。”眠栖快速搜索着手机资料,“创始人叫清若...”
“何清若。”呡妤接上话,“母亲大学时的导师,也是...”她翻过照片,背面有一行褪色的钢笔字迹:“蓝鹊真正的巢穴”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
眠栖走到窗前,看见巷子尽头有个戴渔夫帽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下意识摸向耳环,却触到一片温热——呡妤的手不知何时覆了上来。
〝我们可以交给国际刑侦。”眠栖说
呡妤的笑声惊起了窗台上的白鸽。
她将存储器抛向空中又接住,动作灵活得不像右肩还打着钢钉的人:“亲爱的,你得相信我们自己。”
傍晚的海风带着咸腥味。眠栖站在露台上,望着远处尔贝塔的剪影。塔尖笼罩在暮霭中,像一把指向天空的灰色长剑。
身后传来咖啡研磨的声响
呡妤正在调试那台老式咖啡机,六个月没使用的机器发出哮喘般的呻吟,最终吐出几滴浓黑的液体。
“还能用。”她将Espresso推到眠栖面前,“就像我们。”
眠栖抿了一口,苦涩在舌尖炸开。她凝视着杯底残留的咖啡渣,突然开口:“周家己经垮了,国际刑侦联盟结案了,为什么现在还要冒险?”
呡妤沉默地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露出锁骨下方的疤痕——那道子弹擦痕己经愈合,却永远改变了皮肤的纹理
她将眠栖的手按在伤疤上:“因为这里还在疼。”
掌下的心跳透过疤痕传来,坚定而急促。眠栖想起那个高烧不退的夜晚
呡妤在昏迷中反复呢喃的梦话:〝妈妈,我看见蓝鹊了...”
她收回手,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船票。里斯本至鹭洲,11月3日起航,恰好是呡夫人去世二十五周年。
“最后一站。”眠栖轻声念出船票背面的字迹。
呡妤从画架上取下那幅被改动过的水彩画,用裁纸刀小心地分离画布与衬板。夹层里掉出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呡夫人熟悉的笔迹:
“真品在镜中,谎言在光下。”
海风突然变得猛烈,吹散了桌上的咖啡渣。眠栖和呡妤同时抬头,望向对方眼中的倒影——两个伤痕累累却依然倔强的灵魂,在黄昏的光线里逐渐重合。
“一起走吗?”呡妤问,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眠栖将船票放进她掌心,十指相扣的瞬间,耳骨上的银环在夕阳下折射出最后一道光芒。
远处海湾里,一艘货轮正缓缓驶向入海口,甲板上隐约可见蓝色的集装箱,像一排沉默的墓碑。
她吻了吻呡妤的伤疤
夜幕降临前,她们锁好咖啡馆的门。
风铃在晚风中叮当作响,仿佛在唱一首无人听懂的道别曲
巷子深处的阴影里,渔夫帽男子按下手机发送键,屏幕上显示着刚刚拍下的照片:两只交握的手,一枚银环,一张驶向东方的船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