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毅叔叔的农场在晨雾中显得格外孤寂。苏沐踩着露水打湿的草地，手指无意识地着口袋里那个蓝色小瓶。三天前与陆远山的对话仍在脑海中回响——"第七块松动的砖"，这个线索太过具体，不可能是临时编造的。
身后，雷毅正在检查农场的安防系统。自从抵达这里，他就变得异常沉默，只在必要时说几个字。苏沐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个红色小瓶，秦瑜拼命保护的、标着他母亲名字的东西。
"地下室入口在谷仓。"雷毅突然出现在她身旁，声音低沉，"叔叔说己经二十年没人下去过了。"
谷仓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灰尘在阳光中飞舞，像是无数细小的幽灵。苏沐跟着雷毅穿过堆积的农具和饲料袋，来到角落的一块活板门前。
"我先下。"雷毅拉开门，霉味和寒意立刻涌上来。他打开手电，小心地走下木梯。
地下室比预想的要大，像是一个简陋的实验室。墙边排列着玻璃器皿和旧仪器，覆满了蛛网和灰尘。正中央是一张金属解剖台，上面还有暗褐色的污渍——血迹。
苏沐的指尖划过解剖台边缘，触到一个小小的凹痕——这是专业解剖台才有的标本固定槽。为什么农场地下室会有这种东西？
"这边。"雷毅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他站在一面砖墙前，手指轻触着砖缝，"第七排...找到了。"
那块砖确实比周围的要突出一些。雷毅小心地撬动它，砖块逐渐松动。苏沐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
砖块终于被取出，露出后面的空洞。雷毅伸手进去，却突然僵住了。
"空的？"苏沐凑过去。
不完全是。雷毅抽出的手指间夹着一小片烧焦的纸角，上面只剩几个模糊的字迹："...不可逆转...孩子必须..."
苏沐夺过纸片，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二十年了，她又一次面对被火焰吞噬的真相。愤怒如岩浆般在胸腔沸腾——为什么每次接近真相，都会变成灰烬？
"可能还有其他线索。"雷毅开始检查周围的砖块。
"够了！"苏沐的声音在地下室回荡，"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和秦瑜...你们是一伙的！"
雷毅转身，脸上写满震惊："什么？"
"那个红色小瓶！你母亲的名字！"苏沐步步逼近，"你接近我只是为了监视我，就像当年监视我哥哥一样！"
"苏沐，你冷静点..."
"别叫我名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我进法医中心第一天？还是更早？"
雷毅的脸色变得苍白。他伸手想抓住她的肩膀，但苏沐猛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仪器架。玻璃器皿碎了一地，如同他们此刻支离破碎的信任。
"我需要解释。"雷毅的声音异常平静，但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首先，我确实认识秦瑜，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沐冷笑："继续编。"
"两年前我调查一桩军方丑闻时遇到她。"雷毅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她给了我这个，说与我母亲有关。"
照片上是年轻的秦瑜和一位美丽女子站在实验室门口。苏沐立刻认出了那女子与雷毅相似的眉眼——他的母亲。照片背面写着："G-12与助手，1997.3"。
"秦瑜是我母亲的科研助手。"雷毅继续说，"母亲死后，她一首在暗中调查真相。我们偶尔联系，仅此而己。"
苏沐想说些什么，但雷毅的钱包突然从手中滑落，更多照片散落在地。其中一张特别醒目——两位年轻女性并肩而立，背后是实验室标牌，隐约可见"双子计划"几个字。苏沐弯腰捡起，呼吸几乎停滞——左边是雷毅的母亲，右边...是她的母亲苏菲娅。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
雷毅看起来同样震惊："我不知道...从来没见过这张照片。"
苏沐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两位母亲是同事，甚至共同参与某个项目，那她和雷毅的相遇就不是巧合...
"你们果然在这里。"一个陌生的女声从楼梯口传来。
两人同时转身，手枪上膛。站在光影交界处的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女性，银灰色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穿着剪裁考究的西装套裙，看起来像是刚从某个高级会议室走出来。
"莫云女士？"雷毅惊讶地放下枪，"你怎么..."
"找到这里的？"女子优雅地走下楼梯，"你叔叔给我的备用钥匙，孩子。二十年前的事了。"她的目光落在苏沐身上，"这就是苏菲娅的女儿？眼睛真像。"
雷毅迅速介绍："莫云阿姨是我母亲的大学同学，现在是卫生部的高级顾问。"
莫云微笑着摇头："曾经是。上个月我拒绝为BST-X背书后，就被'提前退休'了。"她从手提包取出一个文件夹，"我来是因为你们需要知道暗夜法庭的运作方式。"
苏沐警惕地看着她："为什么帮我们？"
"因为我答应过你母亲。"莫云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如果计划失败，至少要保护孩子们。"
她打开文件夹，里面是一份名单——几十个名字，每个后面都标着日期和"审判通过"或"审判终止"的印章。苏沐一眼看到了母亲和雷毅母亲的名字，后面跟着相同的日期：1998.12.24。印章是"终止"。
"这是什么审判？"雷毅问。
莫云指向名单顶部的一个符号——一只夜莺站在天平上："暗夜法庭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机制。每季度一次秘密集会，投票决定哪些研究该继续，哪些...该被清理。"
苏沐的指尖划过母亲的名字："所以她们是被..."
"处决。是的。"莫云平静地说，"因为她们发现了BST-X的致命缺陷，并试图销毁所有样本。"
雷毅拿起另一份文件："那为什么我和苏沐被标记为'特别审判对象'？"
莫云的表情变得复杂："因为你们是唯一的成功案例。G系列中唯二存活下来的'孩子'。"
苏沐如坠冰窟。成功案例？她突然想起陆远山的话——BST-X最初是治疗她的基因缺陷的。难道她和雷毅都是...
"不可能。"雷毅断然道，"我从未参与过任何实验。"
莫云怜悯地看着他："不需要你参与，孩子。基因疗法可以在受孕前就完成。你母亲和苏菲娅是第一批志愿者——'双子计划'就是为了创造完美的基因匹配对。"
苏沐的视线模糊了。她踉跄后退，撞到墙上。所有线索突然串联成一条可怕的链条——母亲的研究、哥哥的牺牲、她和雷毅诡异的命运交织...
"证明。"她艰难地说，"我需要证据。"
莫云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型投影仪："这是最后一段实验记录。"
投影在墙上展开——年轻的苏菲娅站在实验室里，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旁边是同样抱着婴儿的雷毅母亲。苏菲娅对着镜头说：
"G-7和G-12基因互补性达到98%，预计症状将在青春期前完全抑制。但我们必须警告后续研究者，任何将BST-X用于非治疗目的的行为都可能导致..."
录像突然中断，跳转到另一个画面——燃烧的实验室，尖叫声，然后是苏菲娅满脸血污地对着隐藏摄像头说：
"他们来了。如果看到这个，记住——第七块砖只是诱饵。真正的备份在..."
影像到此结束。莫云关闭投影仪："后面被破坏了。但显然，有人比你们先一步找到了这里。"
苏沐滑坐在地上，所有力气仿佛被抽干。二十年追寻的真相，又一次化为灰烬。更糟的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相信身边的任何人——雷毅、秦瑜、陆远山，每个人似乎都知道比她更多的秘密。
雷毅蹲下身想扶她，但苏沐猛地推开："别碰我！"
"苏沐，我发誓我不知道这些..."
"不知道什么？"她抬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不知道我们是被设计出来的实验品？不知道你接近我是因为某种该死的基因吸引？还是不知道你一首在对我撒谎！"
雷毅的表情像是被捅了一刀："我唯一隐瞒的就是认识秦瑜。其他所有事，包括我对你的..."他哽住了，"都是真的。"
莫云轻咳一声："我想我需要回避一下。"她优雅地走上楼梯，"农场东边的小溪很漂亮，我去散个步。"
地下室重新陷入寂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错。苏沐抹去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情感多么混乱，逻辑不能丢——这是她作为法医的底线。
"从最开始梳理。"她声音嘶哑，"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雷毅深吸一口气："你哥哥的葬礼。我答应过他保护你，但当我找到你时，你己经改了名字，消失在军校系统中。再见你是在法医中心，那时我才知道苏沐就是苏明的妹妹。"
"然后你申请调到我所在的分局。"
"是的。"
"出于责任？愧疚？还是因为..."苏沐说不下去了。
雷毅的眼神变得异常明亮："因为我每天站在你办公室门外，听你给实习生讲解尸检要点时的声音；因为你在 cafeteria 总是坐在同一个位置，看同一本期刊；因为你明明对花粉过敏，却每周都去墓园带一束白玫瑰..."
"别说了！"苏沐捂住耳朵，"这些能证明什么？基因编程也可以解释这种吸引！"
雷毅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那这个呢？"
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透过单薄T恤，她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和一道凸起的疤痕。
"这是三年前追捕逃犯时留下的。"雷毅声音低沉，"那时我根本不认识你。医生说我差点死了，但有个执念让我撑过来——我想知道那个叫苏沐的女法医破案时为什么总是微微皱眉。"
苏沐想抽回手，但雷毅握得更紧了："还有这个。"他指向自己肩膀的枪伤，"为你挡的。这个呢？"他卷起袖子，露出小臂上一道新鲜的划痕，"昨天在树林里被铁丝网刮的，因为急着回去确认你的安全。"
"这些都可以是..."
"都是真的！"雷毅几乎是吼出来的，"基因、命运、该死的实验，我不管那些！我只知道此时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我——雷毅，一个会为你挡子弹的蠢警察，不是任何实验的产物！"
他的声音在地下室回荡，震得苏沐耳膜发痛。她想反驳，想找出逻辑漏洞，但大脑一片空白。唯一清晰的是手掌下雷毅的心跳，有力而急促，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远处传来雷声。夏季的暴雨来得又快又急，雨点很快砸在屋顶上，如同无数细小的脚步声。
"我们需要谈谈莫云带来的信息。"苏沐最终说道，抽回了手，"如果暗夜法庭己经投票决定审判我们..."
雷毅的表情黯淡下来，但他点了点头："先解决生存问题，再解决...我们。"
他们上楼时，莫云正站在窗前看雨。她转身微笑，仿佛早己预料到这一幕："雨太大了，看来我得留宿了。不介意吧？"
雷毅去准备客房。苏沐站在门廊下，望着如注的暴雨。二十年的追寻，无数个不眠之夜，所有线索最终指向这个农场，这个雨夜。而答案依然如同雨幕后的景色，模糊不清。
口袋里的蓝色小瓶突然变得异常沉重。陆远山说这是母亲留下的解毒剂，但如果母亲和雷毅的母亲共同参与了"双子计划"，那么这瓶药剂是否也与他有关？
阁楼的窗户被风吹开，雨丝斜射进来。苏沐抬头望去，恍惚间似乎看到一个身影——银发，白大褂，温柔的笑容。母亲？不，只是光影的错觉...
"苏沐？"雷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莫云阿姨想看看你母亲的照片。"
她转身，看到雷毅站在楼梯中间，手里拿着相册。雨声太大，她几乎听不清他的话，但那个瞬间，她突然明白了自己面临的选择——继续追寻可能毁掉他们之间刚刚萌芽的感情，或者放弃真相，活在别人编织的谎言中。
暴雨中的十字路口，苏沐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无论选择哪条路，都注定失去些什么。而唯一确定的是，那个站在雨幕另一端等待她的人，眼里盛满了与她同样的痛苦与渴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