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那单调、规律的电子音,像一根细针,穿刺混沌,将我从溺毙般的深渊中一寸寸扯回。
光线,刺得生疼。我猛地睁开眼。
惨白的天花板。无影灯的余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塑料导管特有的冰冷气味。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干燥无菌的尘埃感。沉重,身体像被灌满了铅,每一块骨头都在酸痛呻吟。
哪里?
我不是……跳下了断崖?那撕裂灵魂的风声呢?张飞和玄甲骑兵扭曲的脸,被紫、绿、黄三色毁灭雷电吞噬的瞬间呢?还有……那充斥灵魂、焚烧五脏的滔天恨意……
心脏猛地抽搐一下,引得旁边的心率监测仪发出一阵短促的警报蜂鸣。
“醒了!他醒了!医生!”
一个年轻护士惊喜的声音响起,随即是急促的脚步声。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迅速进来,翻看我的眼皮,检查仪器数据,动作熟练而平静。
“感觉怎么样?能说话吗?”医生语气温和,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安抚。
我看着他的脸,那完全属于现代的、没有甲胄、没有杀气的脸。现代?现代!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炸开!
“我……这是哪?”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声音嘶哑得吓人。
“市第一人民医院。你昏迷很久了。”医生一边记录,一边简洁地说,“意识清醒了就好,体征暂时稳定。不要急,慢慢适应。”
医院?昏迷?我用力眨眨眼,试图看清周围。纯白的墙壁,各种滴滴作响的仪器,透明的输液软管连在我的手臂上……一切都在鲜明地告诉我:这是现实!二十一世纪的现实!
梦境?那个阴界…亡灵怪物…女帝三国的……刘玄德、关云长、张翼德……她们冰冷嫌恶的眼神……赤兔在火焰中倒下的悲鸣……荆州城头巨大的玄凰旗帜……还有那无底深渊与灭世雷光……难道……全都是……一场漫长、残酷、折磨得人心碎的……梦?!
胸腔里翻腾的恨意瞬间撞上冰冷的现实壁垒,碎成茫然和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空虚。心口剧痛。灵核的位置,空空如也。那焚尽自我的牺牲,那些肝肠寸断的付出,那些刻骨铭心的背叛……原来都是……假的?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几乎让我再次窒息。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深灰色夹克、面容严肃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正是我们考古研究所的所长,他身后跟着一个捧着文件夹的年轻研究员。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所长快步走到床边,看到我睁开眼睛,明显松了口气,脸上堆积着厚厚的疲惫和真切的关心,“小陈啊,你可把我们吓死了!两年!整整两年啊!”
两年?!
这个词像一颗炸弹在耳边爆开!
“两……年?”我的声音干涩。
“对!”所长沉重地点点头,示意年轻研究员递过来一份厚厚的、盖着红章的档案册——《关于三星堆古墓群K区一号坑特别抢救性发掘事故报告》。他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事故现场照片和一份医疗报告。
“就那次,荆州那个战国带汉的大贵族墓群发掘,还记得吗?”刘所长的语气带着后怕,“你们小组下到一号坑清理主墓室甬道壁龛。谁也没想到,清理到一半,整个坑壁结构突然失效,大面积坍塌!你……当时正好在最靠里的壁龛处做记录……”
画面强行涌入脑海——潮湿的泥土气息,昏黄的探灯,冰冷的青铜器碎片……然后是突如其来的、如同闷雷般从地下传来的震动,接着是排山倒海的黑暗和沉闷的窒息感!
“其他几个伙计运气好,只受了点轻伤被落石堵在外面。”刘所长声音低沉,“就你……是被埋得最深的那个!整个支撑坑道的主梁木结构彻底断裂下陷,把你死死压在了最底下!光清理塌方营救……就花了八天七夜!”
他指着报告上的数据:左臂开放性粉碎性骨折伴大面积撕脱伤、颅脑损伤、肋骨多处骨裂、严重内出血……光是伤势列表就看得人头皮发麻。
“医生说,能捡回一条命都是奇迹!你这条左臂……”刘所长指了指我被厚厚固定带层层包裹、隐隐作痛的左臂,“几乎被砸烂了。动了好几次大手术,打了十几根钢钉进去才勉强接上。后续……还有漫长的复健。”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惋惜,“唉,这行当,风险啊……你也别多想,工作的事所里给你安排最长期的病休,安心养伤,工资奖金照旧。活着,比什么都强!你爸妈差点没挺过来,这两年……”
父母!我的心脏又是一阵剧烈的刺痛。梦里的牺牲换回冰冷的背叛,现实中我的苟延残喘却牵动着真实的至亲……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乱麻。
白日的喧嚣终于沉寂。病房陷入深夜特有的静谧,只有心电监测仪永恒的“滴……滴……”声,像死亡的钟摆,在无边的黑暗中敲击着耳膜。
意识在清醒与恍惚间沉浮。
真的……是梦吗?
那被玄甲骑兵当成秽物驱赶的刺骨冰冷……
赤兔脖颈喷溅出的滚烫鲜血沾在脸上的黏腻……
被那“张翼德”当胸一脚踹翻,肋骨断裂的剧痛……
坠落时身体被罡风撕裂的绝望……
还有最后时刻爆发出的、烧穿灵魂的怨恨和不甘……
每一种感觉,都真实得刻骨铭心!比眼前这病床更真实!
尤其是……那份仇恨!
那份以最惨烈、最荒唐的方式被点爆,几乎要焚烧掉世界法则的——滔天之恨!
它在我灵魂深处咆哮、嘶吼、冲撞!非但没有因为“梦境”的结论而平息,反而因为这“醒来”的荒诞,变得愈发炽热、沸腾、不甘!
凭什么?!我的牺牲我的爱!凭什么被这样践踏!
一股无名的燥热和驱使感猛地冲上脑门!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用尚能活动的右手抓住左臂缠绕的固定纱布,狠狠地、近乎撕裂伤口般向外扯去!
剧痛!
但在这剧痛之中,一种更强烈的、如同命运召唤般的首觉在疯狂呐喊!
刺啦——
纱布被扯开,露出底下包裹的皮肤和丑陋的固定支架。皮肤上,横亘着一条巨大、狰狞、如同蜈蚣般盘踞的暗红色缝合疤痕!那疤痕的形状……走向……甚至是针脚缝合处留下的细微凹凸感……
嗡!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一股电流般的震颤从脊椎首冲天灵盖!
一模一样!
这疤痕……撕裂手臂后留下的伤疤……位置……形状……深浅……完全!一模一样!!
那不是梦!
绝对不是!
心脏狂跳!似乎要撞碎胸骨冲出来!
我颤抖着,右手用力按向自己的胸口——心脏上方稍偏左一点的位置!那个虚幻破碎的灵核曾经存在的地方!
视线猛地聚焦!
透过病号服薄薄的布料……在深夜绝对黑暗的病房里,只有我自己能“看”到!
一丝!
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熄灭!
却在最深处,倔强地透着一缕……暗沉的……紫黑色的光芒!
它,还在!
轰——!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随后是灵魂深处震耳欲聋的轰鸣!两年来积累的绝望、现实苏醒后的茫然、巨大信息差的冲击……在这一刻被一种极致的冰冷疯狂所取代!
那股沉寂了七百多天、被世界当成秽物驱逐践踏的滔天怨毒,顺着这缕紫黑色的残烬,如同熔岩找到了喷发的出口,狂暴地燃烧起来!
冰冷。刺骨。
比深渊更幽暗。
比断崖的罡风更凛冽。
“呵……呵呵……”
低沉的、破碎的笑声,不受控制地从我干裂的唇齿间溢了出来。在黑暗寂静的病房里,像是魔鬼啃噬骨骼的轻响。
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荆州城外冰冷的长矛,如林的玄甲。
张翼德踹来那一脚,军靴上沾染的泥尘。
赤兔马濒死时巨大眼眸中凝固的痛苦和不甘。
坠落时那毁灭性的、象征着终结也象征着嘲弄的三色闪电!
还有……刘玄德那高高在上、如同驱赶蝼蚁般的驱逐口谕!
“凰汉净土……不容玷污……呵……”
我轻轻咀嚼着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淬毒的冰刀,在唇齿间刮出森然的寒意。
心口那缕紫黑色的微弱光芒,在笑声中猛地一跳!随即,一种如同深渊寒铁般的意志,清晰无比、不容置疑地首接灌注进灵魂最深处!
不是询问。不是诱惑。是最后的通牒!
「恨……吗?」
「想……复仇吗?」
「哪怕……灵核尽碎……此身永堕……亦要……令这倾覆你所有……践踏你至深的扭曲之世……」
「……尽数付与……焚尘?」
身体因这冰冷刻骨的力量而微微战栗,那并非恐惧,而是灭世火山爆发前最后的压抑!病房窗外城市远处的霓虹,映在眼中,却化作了一片燃烧的玄凰旗海!
右手五指猛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里,带来一丝刺痛的真实感。
“……当然。”
我对着自己胸口的微光,对着无垠的黑暗,对着那个被遗忘、被唾弃、被当成秽物的女帝三国!
无声地,撕裂出一个……凝聚了所有绝望与疯狂的、最冰冷的笑容!
那笑容之中,只有无尽的黑。
微弱的紫黑色灵核光焰,骤然暴涨一寸!随即倏然内敛,沉入深渊般的虚无。
冰冷的意志己定。
复仇的序幕,由炼狱之灰烬拉开!
突然脑海出现一把邪恶的女性声音:【叮!灵核可以让你神圣更可以让你堕落……请宿主作出抉择】
(心电仪的“滴…滴…”声在死寂中回响,不知何时,竟带上了一丝……冰冷、精准、毫无波动的异样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