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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黄山·三

苏瑾的路易威登行李箱卡在门框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第三次尝试把箱子拖进我的单间,额头己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就说这箱子太大了。"我接过行李箱,不得不侧着身子才能把它塞进来。箱子表面的Monogram花纹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与墙角剥落的墙皮形成鲜明对比。

苏瑾环顾西周,手指无意识地着真丝衬衫的袖口:"比我想象的...更紧凑。"

"后悔了?"我故意问,看着她强装镇定的表情。今早她出现在我门口时,戴着足以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和鸭舌帽,活像个躲避狗仔的明星。

"开什么玩笑。"她摘下墨镜,露出精心描绘的眼妆,"我在威尼斯住过只有棺材大小的船舱。"

我知道她在撒谎——那艘"棺材"肯定是豪华游艇的套房。但看着她倔强扬起的下巴,我决定不拆穿。

"欢迎来到寒舍。"我做了个夸张的邀请手势,"厕所在走廊尽头,热水器要敲三下才出热水,WiFi密码是我的生日加名字拼音。"

苏瑾的行李箱占据了房间里仅剩的空地。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床单上的一个小污渍坐下,立刻被弹簧床垫的凹陷吓了一跳:"天啊,这床..."

"像睡在云朵上,对吧?"我咧嘴一笑,从壁橱里抽出备用枕头,"放心,我上周刚洗过床单。"

她接过枕头,手指划过棉布表面,微微皱眉:"没有500针以上的埃及棉吗?"

"只有300针的淘宝爆款。"我递给她一杯速溶咖啡,"加了三勺糖,按你昨天在咖啡馆的口味。"

苏瑾接过印着卡通图案的马克杯,犹豫了一下才抿了一口,随即眼睛一亮:"居然...还不错?"

"秘诀是多加糖掩盖廉价咖啡的酸味。"我坐到她旁边,床垫立刻倾斜,让她不由自主地滑向我这边,"现在,让我们制定一下规则。"

"规则?"

"既然要体验普通人的生活,就得按普通人的方式来。"我掰着手指数,"第一,不能用信用卡;第二,不能叫专车;第三..."我指了指她的爱马仕手袋,"这个得收起来。"

苏瑾抱紧手袋,像护崽的母猫:"这可是限量版!"

"所以才要收起来。"我拉开抽屉,拿出一个超市购物袋,"这才是本地人的标配。"

她盯着印着"天天特价"字样的塑料袋,表情像是看到了外星生物。最终,她叹了口气,将手袋里的东西一件件转移到塑料袋里:香奈儿口红、宝格丽香水、镶钻的卡夹...

"等等,"我按住她的手腕,"这些也得换。"

"夏东!"她终于爆发了,"我己经让步很多了!"

"普通人不会用一瓶等于半年房租的香水。"我拿起床头柜上的六神花露水,"试试这个?纯天然,驱蚊止痒,国民经典。"

苏瑾瞪着那个绿色玻璃瓶,嘴唇颤抖着,突然笑出声来:"天哪,我居然在考虑用花露水代替Joy...我一定是疯了。"

"欢迎来到真实世界,大小姐。"我拧开花露水盖子,往空气中喷了两下。浓郁的薄荷香立刻充斥了整个房间。

苏瑾皱起鼻子打了个喷嚏,随即又笑了:"闻起来像...童年?"

"对,就是这种记忆的味道。"我递给她,"来,试试。"

她犹豫地接过瓶子,在手腕上轻轻点了一下,低头嗅了嗅:"其实...还不错?"

阳光透过薄窗帘照进来,落在她卸下防备的脸上。没有精致妆容的苏瑾,眼角有细小的纹路,鼻尖上有几颗淡淡的雀斑,却比任何时候都真实动人。

"饿了吗?"我问,"带你去见识一下真正的民间美食。"

苏瑾的眼睛亮了起来:"米其林餐厅?"

"更好。"我神秘地笑笑,"王大妈煎饼摊。"

半小时后,苏瑾站在煎饼摊前,眼睛瞪得像铜铃。王大妈熟练地舀起一勺面糊倒在铁板上,用T形木推子转了一圈,面糊立刻变成一张完美的圆形薄饼。

"这...这是艺术!"苏瑾惊叹道,完全不顾路人异样的眼光。

"加蛋加肠?"王大妈问。

"加松露和鱼子酱。"苏瑾下意识回答。

王大妈一脸茫然。我赶紧打圆场:"两个蛋一根肠,一个不要香菜。"

煎饼做好后,苏瑾学着我的样子首接用手拿着吃。第一口咬下去,她的眼睛就眯成了月牙:"天哪!这个薄脆...这个酱料...比我吃过的任何法式可丽饼都棒!"

酱汁沾在她嘴角,我忍不住伸手擦掉。她愣住了,随即脸微微发红,低头继续吃煎饼。

"接下来去哪?"吃完后,她兴致勃勃地问,己经完全进入了角色。

"菜市场。"我说,"教你砍价。"

菜市场是苏瑾的滑铁卢。她站在活鱼摊前,对着游动的鲫鱼发出尖叫;在蔬菜摊拿起一根黄瓜,震惊于上面的小刺;更别提当她看到现杀活鸡时,差点晕过去。

"它们...它们刚才还活着!"她抓着我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

"这就是你吃的白切鸡的前世。"我忍不住逗她。

一个卖豆腐的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小伙子,你女朋友真漂亮,像电视里的明星。"

苏瑾立刻松开我的手臂,尴尬地整理头发。我正想解释,她却突然挽住我的胳膊,甜甜地对老太太说:"谢谢阿姨,您家的豆腐看起来真嫩。"

离开菜市场时,苏瑾己经收获了一大堆她根本不会做的食材,只因为摊主们夸她"长得俊"。

"他们好热情。"她抱着一颗大白菜,像抱着奖杯,"我家以前的厨师都是通过网络订食材,我连他们的脸都没见过。"

"这就是生活的温度。"我接过她怀里摇摇欲坠的蔬菜,"现在,让我们看看怎么把这些变成晚餐。"

回到出租屋,苏瑾自告奋勇要帮忙做饭。五分钟后,她差点把我的小厨房点着——她不知道炒菜要先热油,首接把一整颗切坏的洋葱扔进了冷锅。

"也许...我们还是叫外卖吧?"看着乌烟瘴气的厨房,我小心提议。

苏瑾灰头土脸地站在灶台前,突然笑了:"我真是个生活白痴,是不是?"

"只是缺乏练习。"我打开窗户散烟,"不过你知道吗?你切洋葱的样子特别可爱。"

"骗子。"她笑着捶了我一拳,却并没有否认"可爱"这个形容词。

最终我们煮了两包方便面,加了市场买来的青菜和鸡蛋。苏瑾坚持要在"餐桌"(其实就是我的书桌)上点蜡烛,用她的话说是"营造氛围"。

烛光下,她小口吸着面条,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没有精致的餐具,没有复杂的餐前酒,但这一刻的亲密感,胜过任何高档餐厅。

"夏东,"她突然问,"你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生活?"

我放下筷子:"什么意思?"

"你有才华,完全可以找份稳定工作,过上更...舒适的生活。"她环顾西周,这次没有嫌弃,只是纯粹的好奇。

"我曾经有过。"我转动着手中的筷子,"大学毕业后进了广告公司,月薪两万,还有年终奖。"

"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自己每天都在写违心的文案,推销根本不需要的东西。"我望向窗外的夜色,"有一天加班到凌晨,我看着写字楼里同样疲惫的同事们,突然想:这就是我要的一生吗?"

苏瑾静静听着,烛光在她眼中跳动。

"第二天我就辞职了。"我笑了笑,"带着积蓄穷游了半年,回来后开始写游记投稿。钱少,但每一分都是我喜欢的文字换来的。"

"你父母没反对?"

"当然反对。"我苦笑,"我爸三个月没接我电话。但现在我偶尔能在他们小区的公告栏上看到我写的社区新闻,虽然没署名,但我知道他们偷偷以我为傲。"

苏瑾的眼神柔软下来:"这比任何奖项都珍贵,是不是?"

"是啊。"我点点头,"你呢?你父亲...你们关系好吗?"

烛光突然摇曳了一下,苏瑾的表情暗了下来:"他更关心他的艺术品投资回报率。我十五岁那年,他忘记了我的生日,却记得第二天是苏富比拍卖会。"

我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感受到她轻微的颤抖。

"抱歉,我不该..."

"没关系。"她深吸一口气,"其实我很久没想起这些了。奇怪,在你这里,这些回忆好像...不那么痛了。"

一阵沉默后,苏瑾突然说:"我想试试写作。像你说的,把自己的故事写出来。"

我立刻拿出笔记本电脑:"现在就开始?"

她咬着下唇点点头,接过电脑,笨拙地敲起键盘。我坐在床边看她专注的侧脸,睫毛在烛光下投下细长的阴影。

两小时后,她合上电脑,眼眶泛红:"我写了我母亲...她去世那天,父亲在纽约谈生意,只有我和保姆在家。"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抱住她。她在我肩头无声地流泪,打湿了我的T恤。

"写得很棒。"等她平静下来,我才开口,"真实,有力量。"

"真的吗?"她抬头看我,眼中闪着脆弱的光,"我从没给别人看过我写的东西。"

"因为害怕被评判?"

"因为害怕被看穿。"她轻声说,"有钱人最怕的就是被看穿华丽外表下的空洞。"

夜深了,我们挤在那张狭小的床上,背对背躺着,中间刻意保持着距离。突然,整个房间陷入黑暗——停电了。

"怎么回事?"苏瑾紧张地问。

"老小区,经常这样。"我在黑暗中摸索到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物业说是在线路改造。"

微弱的灯光下,我看到苏瑾蜷缩在床角,像个受惊的孩子。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抚上她的肩膀:"怕黑?"

"有点。"她小声承认,"小时候...保姆总用关小黑屋惩罚我。"

"过来。"我拉开被子一角,"我讲鬼故事给你听。"

"不要!"她尖叫着扑过来捶我,却在黑暗中不小心绊倒,整个人跌进我怀里。

我们同时僵住了。她的身体柔软温暖,带着淡淡的花露水香气。我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

"抱歉..."她试图起身,却被我突然的喷嚏吓了一跳。

"阿嚏!"我揉了揉鼻子,"你的头发...扫到我鼻子了。"

苏瑾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整个人都在我怀里颤动。我也不由自主地笑了,黑暗中的尴尬一扫而空。

我们就这样靠着床头,用手机照明,聊到深夜。苏瑾告诉我她第一次婚姻的真相——那不过是两个家族的商业联盟;我则分享了我最窘迫的时刻——因为交不起房租在24小时麦当劳过夜。

当晨曦的第一缕光透过窗帘时,我们才惊觉聊了整晚。苏瑾的眼皮己经开始打架,头一点一点地靠在我肩上。

"睡会儿吧。"我轻声说,小心地扶她躺下。

她迷迷糊糊地抓住我的衣角:"夏东...谢谢你分享你的世界给我..."

看着她沉沉睡去的样子,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女人,此刻像个孩子一样信任地睡在我简陋的床上,这比任何奢侈品都让我感到富有。

正当我也要躺下时,苏瑾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陈律师"三个字,还有一条预览信息:"苏小姐,您前夫提出了新的财产分割要求,请立即..."

我移开视线,却忍不住想:我们的乌托邦能持续多久?当现实来敲门时,我们准备好面对了吗?

阳光渐渐强烈起来,照在苏瑾安详的睡脸上。我轻轻拉上窗帘,决定让这些问题至少再等待一个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