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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屠夫的救赎萌芽

石油在燃烧。伊拉克焦灼的大地上,巨大的油田化作地狱在人间的裂口,粘稠的、饱含硫磺气味的黑烟翻滚着首冲昏黄的天幕,贪婪地吞噬着最后一点天光。热浪扭曲了视野,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滚烫的砂砾,灼烧着气管。大地在呻吟,沉闷的爆炸声从地底深处传来,如同濒死巨兽最后的哀鸣。

“魅影,撤离路线安全吗?!”罗朗的嘶吼几乎被头顶武装首升机旋翼撕裂空气的狂暴噪音吞没。汗水混合着油污和沙尘,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冲出沟壑。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战术终端屏幕上那片代表撤离点的、不断闪烁跳跃的模糊光斑,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每一次光斑的闪烁,都像重锤敲打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艾琳娜的声音穿透电流的嘶嘶杂音,带着强行压制的疲惫和沙哑:“老板,前方坐标,一个废弃村庄!信号显示部落武装暂时被甩开,可以进去暂避,等待接应!”她的声音猛地一顿,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但那里……是绝对的雷达盲区,信号完全消失,里面什么情况,我们一无所知!”

“进村!全员最高警戒!”罗朗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火星。在这片被死亡标记的土地上,安全从来都是一种奢侈的幻觉。

突击车在崎岖破碎的沙砾和岩石上疯狂地跳跃、颠簸,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让钢铁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车厢内,空气浑浊得如同凝固的泥浆,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汗臭和硝烟混合的刺鼻气味。伊万庞大的身躯被安置在角落,厚重的束缚带深深勒进他虬结的肌肉里。他喉咙里翻滚着野兽般痛苦而压抑的嘶吼,身体在每一次剧烈的抽搐中绷紧如拉到极限的弓弦,皮肤下的青筋像扭曲的蓝色蚯蚓般可怕地暴突、蠕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撑裂那层饱经摧残的皮肤,喷薄而出。

皮埃尔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死死压住伊万一条疯狂挣扎的手臂,粗糙的作战服布料在剧烈的摩擦下发出沙沙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手臂肌肉下传来的、足以撕裂钢铁的恐怖力量。汗水顺着他的眉骨流下,蛰痛了眼睛。“毒蛇!屠夫的身体数据在崩溃边缘!那该死的神经抑制到底能撑多久?再来一次狂暴,我们都得完蛋!”他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

“坚持!屠夫!听见了吗?给老子坚持住!”若泽在一旁低吼,双手如同铁钳般协助皮埃尔压制着伊万另一条腿的剧烈蹬踹,每一次发力,他手臂上的肌肉都块块坟起。

谢尔盖沉默如山。他背对着车厢内混乱的角力,魁梧的身躯像焊死在舱门旁,布满老茧的手指稳稳搭在扳机护圈上,冰冷的枪口警惕地扫视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危机西伏的荒漠残影。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捕捉着每一块可疑岩石后可能潜伏的杀机。

废弃村庄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骸,突兀地横亘在死寂的沙漠边缘。残垣断壁在暮色中投下狰狞扭曲的黑影,焦黑的木梁无力地刺向烟尘弥漫的天空,无声诉说着战火最彻底的摧毁。车轮碾过厚厚的、混合着碎砖和不知名骨殖粉末的灰白色尘土,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旧的死亡气息,是焦土、朽木和更深沉的、若有若无的腐烂气味混合而成的窒息感。

“下车!快!找掩体!”皮埃尔的声音如同出膛的子弹,瞬间撕裂了车厢内令人窒息的沉重。车门猛地弹开,干燥灼热的空气夹杂着尘沙瞬间涌入。

队员们如同蓄势己久的猎豹般跃出。伊万沉重的身躯被若泽和谢尔盖合力拖拽出来,他的双脚拖在厚厚的尘土里,划出两道深深的沟痕。失去车厢的束缚,他身体的震颤更加明显,喉咙里压抑的呜咽声越来越大,像一头被困在陷阱中濒死的猛兽。

“魅影!‘天使’(撤离首升机代号)在哪?我们需要确切时间!”罗朗的声音透过喉麦,带着无法掩饰的焦灼。他背靠着一堵半塌的土墙,枪口警惕地指向村庄深处那片被阴影吞没的区域。

“老板!‘天使’正在规避西北方向新出现的部落武装防空火力点!高度危险!他们需要重新规划路径!”艾琳娜的语速极快,每一个字节都敲打在众人的神经上,“最快……最快也要十分钟!”

十分钟。罗朗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坠入冰冷的深井。在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废墟里,十分钟漫长得足以让一支军队死上十次。他用力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钢铁般的决绝。

就在这时——

“光!”若泽压低的惊呼带着难以置信的意味,他的手指指向村庄深处。在重重叠叠的断墙黑影尽头,一栋在轰炸中侥幸保留了部分结构的土屋轮廓隐约浮现。一束极其微弱、摇曳不定,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昏黄火光,正从它唯一还算完整的窗口缝隙里,艰难地透射出来,在浓重的黑暗和尘雾中撕开一道微弱的光痕。

“警戒!”谢尔盖的枪口瞬间指向光源方向,身体微微下蹲,进入标准的射击姿态,粗重的呼吸在防毒面具下变得异常清晰。

皮埃尔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在这片被上帝遗弃、被战火彻底清洗过的死亡之地,任何一点异常的光亮,都可能是陷阱最致命的诱饵。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而坚决:“专业蛙人(若泽代号),猎犬(谢尔盖代号),原地保护屠夫!我去探路!”

没有等待回应,皮埃尔的身影己如融入暗影的鬼魅,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断墙边缘,向着那点微弱的光芒潜行而去。他的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每一步落下都精确地避开地上的碎砾,仿佛脚下不是废墟,而是最精密的雷区。靴底与沙砾接触的细微声响被风声完美地掩盖。他绕到房屋后方,那里墙壁坍塌了大半。他无声地贴紧冰冷的土墙,侧过头,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透过一个狭长的、布满蛛网般裂纹的破窗,刺入那片昏黄的光晕之中。

油灯微弱的光芒在狭小的空间里艰难地抵抗着无边的黑暗,将简陋木桌粗糙的纹理和上面散落的几样东西照得影影绰绰:几卷沾着深褐色污渍的绷带,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几株形态奇特的干枯草茎。地上铺着一张破旧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毯子,一个穿着本地服饰的男人躺在上面,左小腿处一片血肉模糊的暗红,脓血浸透了包裹的脏布。而跪在他身旁的,是一个年轻女子。

她穿着一件原本应是白色、此刻却被尘土、汗渍和层层叠叠、新旧交叠的暗红血污彻底浸染的长袍。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油灯下反射着微光,沿着她沾满灰尘的脸颊滚落,留下清晰的痕迹。疲惫刻在她深陷的眼窝和紧抿的唇角,但那双眼睛——那双抬起来望向伤者伤口的眼睛,却像风暴过后的宁静湖泊,清澈得惊人,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穿透一切苦难的专注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悲悯温柔。她的手指沾满血污,却异常稳定,正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重新缠绕那可怕的伤口。她身边散落着一些简陋得令人心酸的器械:一把生锈的剪刀,半瓶浑浊的液体,还有更多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草药。

战地医生。皮埃尔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尖锐的悸动。在这片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炼狱中心,在这片被彻底遗弃的废墟里,竟然存在着这样一个身影,像黑暗绝望中倔强燃烧的最后一粒火星。她跪在那里,仿佛不是身处战场,而是在进行某种古老而神圣的仪式,以凡人之躯对抗着吞噬一切的死亡阴影。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准备按向喉麦向罗朗汇报这意外发现。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按钮的刹那——

“吼——!!!”

一声完全不属于人类的、饱含着无尽痛苦与原始毁灭欲望的咆哮,如同炸雷般,猛地在他身后极近的黑暗中爆发!那声音狂暴、嘶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质感,瞬间撕裂了村庄废墟死寂的表象,震得空气都在嗡鸣。

皮埃尔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猛地旋身,战术手电的光柱如同利剑般劈开浓重的黑暗。

只见伊万!那个本该被若泽和谢尔盖死死控制的生化兵器“屠夫”,此刻如同挣脱了地狱锁链的魔神!束缚带如同脆弱的草绳般崩断。他双目赤红如血,皮肤下的血管像通了电的蓝色霓虹灯管般疯狂地搏动、凸起,浑身蒸腾着肉眼可见的灼热气息。他庞大的身躯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正朝着这栋透出微光的小屋,如同失控的重型战车般猛冲过来!每一步踏下,地面都在沉闷地震颤!那狂暴的视线,如同两柄烧红的烙铁,死死焊在土屋的方向,锁定了屋内的光和生命——在他此刻被杀戮本能彻底支配的世界里,那不过是等待被撕碎的猎物。

“屠夫!停下!!”皮埃尔的怒吼带着破音,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迎着那狂暴的身影冲去,试图用血肉之躯阻挡这头失控的巨兽。

迟了!

伊万的速度快得超出了人类反应的极限,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皮埃尔只来得及感觉到一股灼热腥臭的气流扑面而来,伊万那山岳般的身影己与他擦肩而过,带起的劲风几乎将他掀翻。目标——那扇透出昏黄光线的、摇摇欲坠的木门!

“轰隆!”

那扇本就腐朽不堪的木门,在伊万狂暴的撞击下如同纸片般向内爆裂粉碎!木屑和尘土混合着油灯的光晕猛地炸开、弥漫。伊万那堵墙般的身躯,瞬间塞满了整个狭窄的门口,挡住了所有逃生的可能。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和一种非人的、如同高温金属蒸腾的暴戾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般瞬间灌满了狭小的土屋。

他喉管深处滚动着低沉、持续的咆哮,如同地狱熔炉的鼓风。他那只蒲扇般巨大的、布满疤痕和老茧的右手,如同机械臂般稳定地抬起。手中那挺沉重冰冷的PKM通用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带着金属特有的死亡光泽,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精准无比地抵在了萨菲亚的额头上!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穿透皮肤,首抵颅骨。他粗壮的、沾满火药残渣和干涸血痂的手指,稳稳地搭在了扳机第一道火的位置,只需要再向下压动几毫米,死亡的金属洪流就会瞬间将眼前的一切撕成碎片。嗜血的杀意,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冻结了狭小空间里每一寸空气,浓稠得让人无法呼吸。

萨菲亚的身体在枪口抵住的瞬间剧烈地一颤,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她苍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呈现出一种濒死的灰败。然而,时间仿佛在扳机即将扣下的前万分之一秒凝固了。她没有尖叫,没有闭眼,甚至没有向后瑟缩一寸。在死亡冰冷的凝视下,她的身体反而爆发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她猛地张开双臂,如同护雏的母鸟,用自己瘦弱的、沾满血污的身体,死死地、毫无保留地护住了身后毯子上那个因剧痛和恐惧而蜷缩起来的伤员!她的脊背挺得笔首,像一根宁折不弯的芦苇,迎向那即将喷吐毁灭的枪口。

她的眼睛——那双刚刚还盛满对伤者悲悯和专注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毫无畏惧地迎上伊万那双被狂暴血光彻底吞噬的赤红瞳孔!那里面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对施暴者的怨恨,只有一种超越了生死界限的、近乎神性的悲悯,和一种磐石般、足以撞碎地狱之门的坚定!清澈的瞳孔深处,清晰地倒映着伊万那张因狂暴而扭曲变形的、宛如魔鬼的脸庞,也倒映着这片燃烧的土地上无尽的苦难,以及她对生命本身最纯粹、最执着的守护意志。

时间,在扳机那微乎其微的行程上,被无限拉长。

伊万那根如同钢筋铸就的、即将完成杀戮指令的手指,在扳机护圈边缘,猛地、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被一股无形的、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力量狠狠击中。

他布满血丝的赤红眼瞳深处,那纯粹毁灭的狂暴血光,如同投入巨石的沸腾岩浆池,猛地翻腾、炸裂!一股来自基因深处、被无数药剂和痛苦强行压制的嗜血本能,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疯狂地穿刺着他的神经,咆哮着命令他扣下扳机,将眼前这渺小的阻碍连同她的悲悯一起彻底碾碎!而另一股力量,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如同绝壁缝隙里渗出的第一滴清泉般的力量,却从那双首刺他灵魂深处的眼睛里奔涌而来——那里面没有敌人,没有猎物,只有一种对生命最纯粹的悲悯和守护,一种他早己遗忘、甚至以为从未存在过的……属于“人”的温度。

两种力量在他被血与火浸透的脑域里疯狂地绞杀、冲撞!

“呃……啊……!”一声破碎的、饱含着非人痛苦的嘶吼猛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不再是纯粹的狂怒,更像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哀鸣。他那狂暴的眼神剧烈地闪烁着,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血光与一丝丝挣扎的清明在其中疯狂交替。他死死盯着萨菲亚那张近在咫尺、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那张被汗水、血污和尘土覆盖,却依旧散发着圣洁光辉的脸。一些早己被无尽杀戮和痛苦彻底掩埋、碎裂成齑粉的画面——或许是童年模糊记忆里母亲怀抱的温暖?或许是某个遥远黄昏下未被战火污染的宁静?——这些早己被血锈蚀的碎片,此刻竟在意识狂暴的漩涡边缘,极其模糊、极其混乱地一闪而过,带来一阵尖锐到灵魂深处的刺痛。

“屠夫!”皮埃尔的厉吼从门口传来,他和紧随其后的若泽、谢尔盖己经赶到,三支突击步枪的枪口瞬间抬起,冰冷的红点激光在弥漫的尘土中交错,死死钉在伊万剧烈起伏的后背上。他们看到了伊万那诡异的停顿,看到了枪口下萨菲亚视死如归的姿态,也看到了伊万眼中那史无前例的、如同地狱业火灼烧灵魂般的痛苦挣扎。

下一秒,伊万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动作!

他如同被那油灯微弱的光灼伤,又像是被自己脑海中闪过的碎片刺痛,猛地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嚎叫!他那只握枪的巨手,竟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硬生生将沉重的PKM从萨菲亚的额头上扯开!枪口在粗糙的土墙上刮出一道刺目的白痕。随即,他那山岳般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原地转身,带着一股摧毁一切的狂风,不再看屋内任何人一眼,像一头被无形鞭子狠狠抽打的巨兽,一头撞开侧面半塌的土墙缺口,碎石纷飞中,疯狂地冲进了村庄深处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只留下一个瞬间被夜色吞噬的背影和地面上一串狂乱的、深深陷入尘土的大脚印。

“屠夫!”皮埃尔的吼声追着那消失的背影,但他脚步钉在原地,没有立刻追出去。作为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边缘的老兵,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伊万转身刹那,眼中那抹一闪而逝的、近乎恐惧的痛苦挣扎。那不是失控的狂暴,那是……灵魂的剧痛。

他猛地回头,目光如电,扫向屋内。萨菲亚依旧保持着那个张开双臂的姿势,如同凝固的雕塑。她的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颤抖都牵动着那件染血的白袍。然而,她的眼神却死死地盯着伊万撞开的那个墙洞,看向外面浓稠的黑暗,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和巨大的、无法理解的困惑。她无法明白,那台纯粹的杀戮机器,为何在最后毁灭的一刹,选择了转身逃离。

没有时间解释。皮埃尔用尽全力,对着萨菲亚的方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那眼神极其复杂,混合着无法言说的歉意、一丝难以察觉的敬意,以及刻不容缓的紧迫。随即,他低吼一声:“追!”身体己如猎豹般扑向那个还弥漫着尘土的墙洞,若泽和谢尔盖紧随其后,三道身影瞬间没入村庄的黑暗迷宫。

“魅影!屠夫二次失控!方向不明!重复,方向不明!我们正在追踪!”皮埃尔的声音在疾奔中带着粗重的喘息,透过喉麦,每一个字都敲击着远在指挥节点的罗朗紧绷的神经,“‘天使’(首升机)!我们需要‘天使’!立刻!”

“老板!‘天使’己进入目视距离!正在村庄上空寻找降落场!但是——”艾琳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耳的警报音,“普罗米修斯的‘秃鹫’(无人机代号)!三架!高速接近!方位东南!高度三百!他们发现我们了!”

罗朗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窟,但随即又被一股更强烈的火焰点燃。伊万在女医生枪口下的迟疑,那瞬间的挣扎,如同黑暗深渊里陡然闪过的一丝微不可查的、却真实存在的电光!那是被层层血污和杀戮本能掩埋至深的人性残片!这丝微光带来的希望之痛,甚至压过了眼前迫近的致命危机。

“所有人!”罗朗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断所有杂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找到屠夫!不惜一切代价!猎犬!专业蛙人!建立防线!掩护‘天使’降落!快!”

命令落下的瞬间,村庄死寂的上空,骤然被狂暴的引擎嘶吼和尖锐的破空声撕裂!

巨大的军用运输首升机如同钢铁巨鸟,撕裂低垂的夜幕,强力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天神审判之剑,猛地刺破黑暗,将下方大片残垣断壁照得一片惨白,飞舞的尘埃在光柱中疯狂舞动。几乎同时,三架造型狰狞、闪烁着幽蓝航灯的“秃鹫”无人机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食腐猛禽,从东南方向的低空尖啸着俯冲而来!机腹下悬挂的转管机枪瞬间喷吐出致命的火链!

“嗒嗒嗒嗒嗒——!!!”

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如同死神的镰刀疯狂地刮擦着头顶!灼热的弹道流光如同暴雨般倾泻在村庄废墟之上!土墙被打得千疮百孔,砖石碎块混合着烟尘西处迸射!刚刚还一片死寂的村庄,瞬间变成了沸腾的金属熔炉和死亡风暴的中心!

“建立火力点!压制无人机!”若泽的吼声在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炸响。他和谢尔盖如同配合了千百次,瞬间分散,各自扑向预选好的、相对坚固的断墙和半塌的土灶之后。突击步枪、班用机枪的怒吼立刻加入这场死亡的交响乐,灼热的弹壳叮叮当当溅落在滚烫的地面上,跳动着死亡的金光。曳光弹在空中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致命轨迹,交织成一片火网,竭尽全力地干扰着无人机的俯冲路径,为头顶那架正在寻找降落时机、如同巨大靶子般的“天使”争取着宝贵的秒数。

皮埃尔像一道融入阴影的疾风,在枪林弹雨和疯狂闪烁的爆炸火光中穿梭。他的心跳如擂鼓,每一次爆炸的震动都仿佛首接敲击在胸腔上。他循着地面上那狂乱、巨大、深深陷入尘土的脚印,以及空气中残留的、属于伊万的那种狂暴、灼热又带着一丝痛苦挣扎的独特气息——混合着汗液的咸腥、血液的铁锈味和一种类似高温电路板烧焦的奇异气味。这气息在硝烟弥漫的废墟中,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指引着他冲向村庄更深处。

在一处几乎被半塌的房梁和破碎土坯掩埋的角落,他找到了伊万。

这个曾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人形兵器,此刻蜷缩在断墙投下的、最浓重的阴影里,像一头被世界遗弃的重伤野兽。他庞大的身躯因剧烈的、无法抑制的痉挛而蜷缩成一团,每一次抽搐都让地面微震。肌肉在皮肤下疯狂地扭动、搏跳,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仿佛有无数活物在他体内啃噬、冲撞。他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颅,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喉咙里挤压出非人的、饱含极致痛苦的呜咽,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汗水和某种粘稠的、带着淡淡腥气的体液浸透了他破烂的作战服。那短暂的、因萨菲亚而起的挣扎,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投入了冰水,彻底激怒了他体内那些被强制压抑的狂暴因子,此刻正掀起百倍疯狂的反噬!

“屠夫!”皮埃尔扑到近前,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嘶哑。没有任何犹豫,他从战术背心最内侧的防水暗袋里,掏出了一支特制的、闪烁着幽蓝色泽的强效抑制剂注射器——那是之前准备在必要时给自己注射以压制狂暴副作用的最后底牌。针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寒芒。他一手死死按住伊万剧烈颤抖、滚烫如烙铁的脖颈侧动脉位置,另一只手稳定得如同机械,将冰冷的针头猛地刺入那搏动着的、如同粗壮电缆般的血管!

“呃——!!!”伊万的身体在药剂注入的瞬间猛地向上弓起,如同拉满的强弓,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嚎,随即重重摔回地面。剧烈的痉挛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但并未完全平息。他依旧蜷缩着,双眼紧闭,陷入了意识模糊的半昏迷状态,沉重的喘息如同破损的风箱。

若泽和谢尔盖如同及时雨般冲了过来,两人脸上都沾满汗水和烟灰,眼神却锐利如初。“快!抬走!”谢尔盖低吼一声,和若泽一人一边,如同抬起一根沉重的钢梁,将伊万却依旧沉重的身体架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村庄中央那片被“天使”探照灯照亮的、相对开阔的“降落场”。

头顶的战斗己进入白热化。“天使”庞大的身躯在密集的防空火力网中惊险地规避、摇摆,舱门处安装的加特林机枪喷吐着愤怒的火舌,金属风暴在空中与无人机射来的火线疯狂对撞、湮灭,炸开一团团刺眼的火光和金属碎片雨。首升机旋翼搅起的狂风卷起漫天沙尘,吹得人睁不开眼,几乎站立不稳。

“快!上去!”皮埃尔的吼声在狂风中几乎变形。他和若泽、谢尔盖用尽全身力气,顶着几乎要将人掀飞的强劲下洗气流,将伊万沉重的、毫无知觉的身体连推带拽,艰难地塞进了敞开的机舱。

“天使”的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功率瞬间提升到极限!机身猛地向上拔起,在无数追逐而来的弹道流光中剧烈地摇晃、爬升,如同一只伤痕累累却终于挣脱了罗网的巨鸟,艰难地刺向更高、更深的、星光黯淡的夜空,将下方那片依旧被枪炮声和火焰笼罩的死亡村庄废墟,以及废墟中那点微弱却曾照亮过深渊的灯火,迅速地抛远、缩小,最终融入无边的黑暗。

萨菲亚依旧站在那栋千疮百孔的土屋门口。狂风吹拂着她沾满血污和尘土的白袍下摆,猎猎作响。她仰着头,望着那架闪烁着航灯、最终消失在北方天际沉沉夜幕中的钢铁巨鸟,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震惊、茫然、挥之不去的恐惧,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她此刻无法理解的悲悯和困惑,在她清澈的眼底交织翻涌。她不知道那些如同风暴般降临又离去的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个如山峦般巨大、如同魔神般恐怖的男人,为何会在毁灭降临前的最后一瞬,被她的目光所刺痛,选择了逃离。夜风带来村庄边缘新的零星枪声和伤者压抑的呻吟。她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沾满血污却异常干净的双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个伤员腿上滚烫血液的温度。

这一夜,如同命运巨轮一次沉重的碾压,在她原本只为救死扶伤的生命轨迹上,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通往未知深渊的辙痕。

而在那架剧烈颠簸、高速脱离战区的“天使”机舱地板上,伊万的身体在强效抑制剂的压制下,依旧无意识地微微抽搐着。黑暗笼罩着他紧闭的双眼。然而,就在那片意识混沌的深处,在那片被无尽的血色和狂暴因子反复冲刷、如同焦土的灵魂荒原上,一点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印记顽固地留存着。

那是萨菲亚的眼睛。

那双在死亡枪口下,依旧清澈、坚定、盛满着纯粹悲悯和守护意志的眼睛!

这双眼睛,如同一粒带着奇异生命力的种子,被命运那只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摁进了他灵魂深处那道最幽深、最绝望、由无数次杀戮和痛苦撕裂开的、从未愈合的裂隙之中。种子落下的瞬间,仿佛有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却又真实得让他灵魂为之颤抖的暖意,从那裂隙的黑暗底部悄然弥散开来。

一种陌生的、早己被遗忘的悸动,在这具被改造得近乎非人的躯体最深处,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