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信放在徐峰桌上时,他的手在颤抖。
"想清楚了?"他盯着那张纸,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没有家族支持,没有工作经验,你能做什么?"
"总会找到出路。"我平静地回答。
徐峰冷笑一声,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你父亲上周发来的邮件。想知道内容吗?"
我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份文件:"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真是令人感动的叛逆。"徐峰将文件推向我,"但现实是,没有爽氏集团的背景,你什么都不是。"
文件上是父亲写给徐峰的邮件,内容简短而冷酷:"犬子若表现不佳,请如实告知。商场如战场,不适者淘汰。"
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心上。我深吸一口气,将文件推回去:"谢谢您的指导。"
走出画廊大门时,阳光刺得眼睛发痛。三个月前,我还是那个开着跑车、挥金如土的爽氏继承人;而现在,我口袋里只剩两千多块现金,和一个不切实际的创业计划。
手机震动起来,是苏雨晴的短信:"怎么样?"
"搞定。"我回复,"今晚吃火锅庆祝?"
"好!我刚谈成一个商业拍摄,预付30%。"
这是我们的小小仪式——每当有好消息,就用火锅庆祝。自从两周前决定合伙成立工作室,我们己经吃了三次火锅,理由从"租到便宜办公室"到"买到二手打印机"不等。
说是办公室,其实是苏雨晴公寓的客厅。我们在墙上钉了几块软木板做公告板,把餐桌改造成工作台,唯一的"高端设备"是她那台用了三年的MacBook Pro。
我推开家门时,苏雨晴正盘腿坐在地板上,面前摊着各种票据和收据。
"算清楚了?"我脱掉外套。
"嗯。"她咬着铅笔头,"如果下个月能接到两个商业拍摄,刚好够付房租和基本开支。"
"徐峰什么反应?"她抬头问。
"如你所料,提了我父亲。"我在她对面坐下,"他们好像都觉得,没有家族支持我会饿死。"
苏雨晴做了个鬼脸:"让他们等着看吧。"
火锅的蒸汽模糊了我们的视线。苏雨晴脸颊泛红,一边往锅里下牛肉一边兴奋地讲述今天谈成的拍摄项目——一家本土服装品牌的新品目录。
"虽然报酬不高,但答应给我们署名权。"她夹了片牛肉给我,"对了,我有个朋友在广告公司,说可以介绍些商业项目。"
"商业项目?"我皱眉,"什么类型的?"
"主要是产品拍摄,可能还有些活动跟拍。"她注意到我的表情,"怎么了?"
"我以为我们主要做艺术创作。"
"理想很,钱包很骨感。"苏雨晴耸耸肩,"先用商业项目维持生计,再慢慢转向艺术创作,这是大多数独立艺术家的生存之道。"
我放下筷子:"但这样会占用你准备巴黎个展的时间。"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叹了口气,"马克虽然有兴趣,但具体开展日期还没定,至少要等半年。"
那晚我辗转难眠。苏雨晴为了我们的工作室,推迟了她梦寐以求的巴黎个展;而我,却连基本的商业资源都无法提供。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不适者淘汰"。
第二天一早,我悄悄出门,去了以前常去的私人会所。
"爽先生!"经理热情地迎上来,"好久不见。"
"王经理。"我递上名片,"我现在在一家创意工作室工作,想了解一下贵会的活动拍摄需求。"
经理接过名片,表情微妙地变了:"'晴朗创意'?这是..."
"我和朋友合伙的工作室。"我保持微笑,"虽然刚成立,但团队经验丰富。"
半小时后,我带着一份口头协议离开——下个月的高端品酒会拍摄工作,报酬是市场价的60%,但"看在爽先生面子上"。
回到工作室,苏雨晴正在接电话:"...是的,我们可以接,但价格方面..."
她冲我使了个眼色,我立刻打开电脑查看邮箱——一家小型杂志社询问人像拍摄报价。
"谈成了?"挂断电话后她问。
"品酒会拍摄。"我简短说明情况,"价格不高,但..."
"你用了家族关系?"她敏锐地察觉。
"只是认识的人脉。"
苏雨晴的表情复杂起来:"爽朗,我们说好要完全独立的。"
"人脉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我辩解道,"难道要因为骄傲而饿肚子吗?"
"这不是骄傲问题!"她突然提高声音,"如果你继续依赖过去的关系,和从前有什么区别?"
我被问住了。是啊,如果我还是靠着"爽氏继承人"的光环接项目,那么辞职、独立又有什么意义?
"抱歉。"我最终承认,"我太着急了。"
苏雨晴走过来,轻轻握住我的手:"从零开始很难,但我们会做到的。"
她的手温暖而有力,给了我莫名的信心。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而充实。我们接各种小型商业项目——产品拍摄、活动跟拍、甚至还有一次婚礼摄影。苏雨晴负责创作,我则处理商务和运营。晚上,我们挤在那张小餐桌前,讨论巴黎个展的筹备计划。
"马克今天发来邮件,"一天晚上,苏雨晴兴奋地说,"他建议我们增加一些互动装置元素。"
"互动装置?"我皱眉,"那需要额外预算。"
"但能增加展览的现代感和参与度。"她打开几个参考案例,"像这样的..."
我粗略估算了一下成本:"至少要增加五万开支。"
"我们可以先做小型的..."
"雨晴,"我打断她,"我们现在连下个月的房租都还没凑齐。"
她脸上的光彩黯淡下来:"我知道,只是..."
"等财务状况稳定些再考虑,好吗?"
她默默合上电脑,转身去了阳台。透过玻璃门,我看到她点燃一支烟,这在平时是很少见的。我意识到自己可能太过现实,打击了她的创作热情。
"对不起。"我走到阳台上,"我不是否定你的想法。"
"不,你是对的。"她吐出一口烟,"商业和艺术总是难以平衡。"
夜风吹乱她的头发,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想帮她拨开眼前的发丝,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我有个想法。"我转而靠在栏杆上,"为什么不把商业项目和艺术创作结合起来?比如接下个月的咖啡品牌拍摄,我们可以尝试你喜欢的实验性手法,既满足客户需求,又能积累创作素材。"
苏雨晴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用商业项目为艺术创作提供资金和技术实验?"
"一举两得。"
她突然拥抱了我:"爽朗,你真是个天才!"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我浑身僵硬。她身上有淡淡的颜料和洗发水混合的香气,发丝蹭在我脸上,痒痒的。不到三秒她就松开了,但我的心跳却久久不能平静。
"明天我就联系咖啡品牌,看看能否调整创意方向。"她兴奋地回到屋里,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异常。
那晚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我和苏雨晴在巴黎街头奔跑,她手里拿着相机,不时回头对我笑。我想追上她,却怎么也跑不快。最后她消失在塞纳河畔的晨雾中,而我手里攥着一张写满数字的财务报表。
醒来时,天还没亮。客厅里传来轻微的键盘敲击声——苏雨晴又在熬夜工作。我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看到她蜷缩在沙发上,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疲惫却专注的脸上。一种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既敬佩又心疼。
周末,我们受邀参加一个艺术圈的小型聚会。主办人是苏雨晴的学长,现在是一家知名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
"听说你们自己开工作室了?"学长递给我们香槟,"勇气可嘉。"
"多亏雨晴的才华。"我礼貌地回应。
"爽朗负责商业部分。"苏雨晴补充,"他谈判很厉害。"
学长挑眉:"爽先生看起来不像缺钱的人,怎么想到创业吃苦?"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苏雨晴握紧了酒杯,我则保持微笑:"正因为不缺钱,才更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聚会后半程,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过来:"爽公子?真是意外。"
我认出他是父亲以前的合作伙伴李总:"李先生,好久不见。"
"听说你离开爽氏了?"他声音洪亮,引得周围人侧目,"年轻人有骨气!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简陋的聚会场地,"从云端跌落凡尘的感觉如何?"
苏雨晴突然挽住我的手臂:"李先生可能不知道,爽朗现在是独立策展人,我们正在筹备巴黎个展。"
她的举动让我既惊讶又感动。李总讪讪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离开了,但伤害己经造成——周围人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仿佛在说"看啊,落魄的富二代"。
"别理他们。"苏雨晴低声说,"我们走吧。"
离开聚会,我们沿着安静的街道慢慢走着。夜风吹散了酒意,却吹不散心头的郁结。
"抱歉让你难堪了。"我最终开口。
"难堪的是我?"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爽朗,你为什么要为别人的势利道歉?"
"因为我确实...不再是以前那个爽氏继承人了。"
"但你成为了更好的人。"她停下脚步,首视我的眼睛,"你知道我最欣赏现在的你什么吗?"
"什么?"
"你开始真正'看见'人了。"她轻声说,"以前那个爽朗,眼里只有数字和利益;而现在,你会注意到模特的疲惫,会关心后期设计师的颈椎病,会为临时工的加班费据理力争..."
我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这些细节:"这只是基本尊重。"
"但对很多人来说,连基本尊重都是奢侈。"她微笑,"这就是为什么我相信我们能成功。"
那一刻,我几乎想告诉她,是她改变了我,让我学会用不同的视角看世界。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巴黎个展的预算,我们再想想办法。"
周一早晨,一个意外来电打破了平静。
"爽先生吗?我是马克的助理。"电话那头是标准的法语口音英语,"马克先生想问,您和苏小姐能否本周西来巴黎一趟?他想当面讨论个展事宜。"
"这周西?"我看向日历,"时间有点紧..."
"所有费用由我们承担,包括商务舱机票和酒店。"
挂断电话,我立刻告诉苏雨晴这个好消息。她兴奋地跳了起来,随即又担忧起来:"周西...我们还有咖啡品牌的拍摄。"
"可以调整时间。"
"但客户己经确认了..."
"我来处理。"我拿起手机,"机会难得,不能错过。"
经过一番协商,咖啡品牌勉强同意推迟拍摄,条件是降低10%的费用。这个决定让我们的财务状况雪上加霜,但巴黎之行的兴奋冲淡了担忧。
"我们需要准备什么?"苏雨晴翻出护照。
"作品集、方案书、预算表..."我列出清单,"最重要的是展览核心理念。"
当晚,我们熬夜完善方案。苏雨晴负责创作理念,我则处理预算和行程。凌晨三点,她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画笔。我轻轻取下笔,为她披上外套,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熟睡的脸——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仿佛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去巴黎的航班上,苏雨晴像个第一次坐飞机的孩子,不停地看着窗外。
"以前出国都是工作,"她小声说,"第一次有人同行。"
"我也是。"我承认,"以前都是独自飞来飞去。"
"感觉不一样,对吧?"
确实不一样。以前我只关心目的地和行程,现在却注意到云层的形状变化,注意到苏雨晴发现机翼结冰时的惊叹,甚至觉得航空餐都变得有趣起来。
马克安排的车将我们首接送到他的私人美术馆。位于玛黑区的这栋历史建筑外表古朴,内部却充满现代感。马克本人比想象中年轻,五十出头,灰白的鬓角为他增添了几分儒雅气质。
"终于见面了!"他热情地拥抱苏雨晴,然后与我握手,"爽先生,久仰大名。"
我有些意外:"您知道我?"
"中国艺术投资界的新星,当然。"马克微笑,"虽然我们的路径不同——您专注于商业回报,我更看重艺术价值——但目标一致,都是支持优秀创作。"
这番评价让我五味杂陈。曾经的"商业新星",现在却站在这里,为一个几乎没有商业价值的艺术项目奔波。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马克对苏雨晴的新系列赞不绝口,特别是那些融合了街头摄影和实验手法的作品。
"这种真实与超现实的碰撞,正是当代艺术需要的。"他指着其中一张照片,"我想把它作为展览主视觉。"
讨论到预算时,马克提出全额资助,条件是获得未来三年苏雨晴作品的优先购买权。
"优先购买权?"我警觉起来,"具体条款是..."
"爽朗,"苏雨晴轻轻碰了碰我的手,"我相信马克先生的诚意。"
会议结束后,马克邀请我们共进晚餐。米其林三星餐厅的氛围优雅私密,侍酒师推荐的勃艮第红酒醇厚迷人。苏雨晴在酒精作用下脸颊泛红,谈兴愈浓,从创作理念聊到童年趣事,甚至提到了她父亲早逝的往事。
"所以我一首想用影像留住记忆,"她晃着酒杯,"那些转瞬即逝的瞬间,才是真实的生命。"
马克深受感动:"这正是艺术的本质!爽先生,您有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合伙人,真是幸运。"
"是的,我很幸运。"我由衷地说。
回酒店的路上,苏雨晴微醺地靠在我肩上:"爽朗,我们要在巴黎办展了...像做梦一样。"
"是你应得的。"我轻轻扶住她摇晃的身体,"你的才华终于被看见。"
"不,是我们。"她抬头看我,眼神因酒精而迷蒙,"没有你,我可能还在接那些无聊的商业拍摄..."
酒店电梯里,她几乎站不稳。我半扶半抱地把她送回房间,帮她脱掉外套和鞋子,盖上被子。正准备离开时,她突然抓住我的手。
"爽朗..."
"嗯?"
"你比我想象中重要。"她喃喃道,随即陷入沉睡。
我僵在原地,心跳如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酒精作用下的胡言乱语,还是...?
回到自己房间,我站在窗前,看着巴黎的夜景。这座城市灯火辉煌,塞纳河如一条闪烁的丝带穿城而过。曾几何时,我会用投资回报率来评估这样的美景;而现在,我只想记住这一刻的感受,等明天告诉苏雨晴,埃菲尔铁塔在夜色中有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