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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白衣天使·十

小林曦半岁生日那天,我提前下班回家,发现白芷正对着浴室镜子发呆。她撩起上衣,肝移植留下的疤痕像条蜈蚣爬在腹部,与剖宫产的横切口形成刺眼的十字。

"疼吗?"我从背后环住她。

"早不疼了。"她指尖轻触疤痕,"只是在想这道疤跟了我三十年,现在又添了新成员。"

厨房传来锅铲碰撞声。透过磨砂玻璃,能看到陈教授笨拙翻炒的身影——自从白芷生病,这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院士开始研究起食疗菜谱。

"爸最近怪怪的。"白芷压低声音,"上周三我复诊,发现他在诊室外面偷拍我和李医生讨论病例。"

我拧开保湿霜帮她涂抹伤口:"你知道他申请停招博士生了吗?说要专心带曦曦。"

白芷的手突然顿住。浴室氤氲的水汽里,她眼眶发红:"当年我妈走后,他整整三年没带学生。"

窗外传来婴儿啼哭。我们冲进客厅时,陈教授正抱着小林曦做触诊,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指轻轻按压婴儿右上腹,动作专业得近乎虔诚。

"肝缘下1cm,质地正常。"他抬头看见我们,立刻恢复外公的憨笑,"我们曦曦最棒了对不对?"

白芷突然夺过孩子:"她才不是你的实验品!"

老人僵在原地,白大褂口袋里的听诊器滑落在地。小林曦被吓到,哇地哭起来。我弯腰捡听诊器时,发现橡胶管己经老化开裂——这是三十年前的款式。

当晚陈教授没出现在饭桌上。保姆说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只让我送进去一碗粥。推开门时,他正戴着老花镜比对两份病历:一份是小林曦的,另一份泛黄的纸张上标着"白芷1995"。

"你看这里。"他指着两份肝功能报告,"谷丙转氨酶数值变化曲线几乎重合。"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这不是巧合,是基因记忆!"

我放下粥碗:"您最近到底在研究什么?"

老人摘下眼镜,揉了揉发红的眼角:"当年没能救回林芳,现在总该..."他的目光落在书桌玻璃板下压着的照片上,那是白芷母亲最后一次过生日的合影,蛋糕上的蜡烛己经熄灭,但她的笑容永远定格在二十八岁。

白芷敲门进来时,陈教授慌乱地盖住病历。她抱着睡着的女儿,目光扫过凌乱的书桌,最后停在那个老式听诊器上。

"周三下午李医生请假,"她突然说,"您要不要来听我的病例汇报?关于儿童肝移植术后管理。"

陈教授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重重点头。小林曦在睡梦中咂了咂嘴,一滴口水落在外公的白大褂上。

周三的汇报比预期热烈。白芷展示的新型免疫抑制方案引发激烈讨论,陈教授坐在角落飞快记笔记。当儿科主任质疑数据时,他突然举手:"这个案例我在1998年遇到过!"

全场安静下来。老院士有些窘迫地清了清嗓子:"当时缺乏监测手段,但现在可以用PET-CT验证白医生的猜想。"

散会后,我看见父女俩并肩走在长廊上,阳光透过玻璃幕墙在他们身上投下交错的光影。白芷怀里抱着查房记录,陈教授抱着装满资料的公文包,两人争论着某个学术问题,背影渐渐合成一道剪影。

那天之后,每周三成了他们的固定学术日。有时我下班回家,会看见茶几上摊着发霉的旧档案和最新的医学期刊,陈教授用红笔圈出的段落旁边,是白芷写满批注的便利贴。

立秋那天,医院收到国际肝病学会的邀请函,请陈教授在年会上作主旨报告。他当着我的面把信递给白芷:"你去。"

"开什么玩笑!"白芷差点打翻药盒,"那是您研究了二十年的课题!"

老人把邀请函硬塞进她手里:"加上你这两年的临床数据才完整。"他转身去逗婴儿车里的外孙女,声音突然哽咽,"我老了...该让世界看看新一代了。"

白芷捏着邀请函的手指微微发抖。我悄悄拍下这一幕,照片里她站在书房门口,背后是满墙的学术奖章,而陈教授弯腰推婴儿车的背影,恰好与墙上年轻时的照片重叠。

深夜整理相册时,我翻到母亲留下的老照片。某张手术室合影的背面写着"1994.3.26——林芳最后一次主刀"。照片里母亲穿着洗手服,胸前别着"肝移植小组"的徽章。我鬼使神差地去书房翻找当年的手术记录,在母亲日记本里发现夹着的器官捐献同意书复印件。

捐献者签名栏赫然是"林芳"。

我浑身发冷。这意味着在1994年那场事故前,白芷母亲己经准备为某个患者捐肝——很可能是当时病情恶化的我外公。而事故后,她的肝脏阴差阳错救了自己的女儿。

这个发现让我彻夜难眠。凌晨西点,我摸黑来到婴儿房,发现陈教授正抱着小林曦看窗外的月亮。他哼着荒腔走板的摇篮曲,婴儿的小手抓着他睡衣的纽扣。

"她今天肝功能指标全部正常了。"老人突然说,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三十年前白芷也是这样,突然就好了..."

月光下,他眼角的皱纹里闪着水光。我默默退回走廊,决定永远保守那个关于器官捐献的秘密——有些真相不如留给时间。

国际年会前夕,白芷突发高烧。陈教授连夜改签机票要陪她同去,却被女儿强硬拒绝:"您得留下来参加曦曦的周岁宴。"

老人在登机口来回踱步,最后把登机牌塞给我:"有任何情况立刻视频!"他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奶嘴,与胸前的院士证滑稽地挤在一起。

报告当天,白芷挂着退烧针上台。当她展示到小林曦的肝功能恢复曲线时,会场突然骚动——大屏幕上,这条曲线与三十年前白芷的幼儿期数据完美重合。

"这意味着什么?"主持人激动地打断。

白芷看向镜头——我们知道陈教授正通过首播观看。"意味着肝移植术后患儿的后代可能继承某种修复机制。"她停顿了一下,"当然,这还需要我父亲团队的分子生物学验证。"

首播画面里,陈教授抱着小林曦猛地站起来,撞翻了摄像头。最后传来的画面是婴儿咯咯笑着去抓镜头,和老人压抑的抽泣声。

回国那天,白芷在行李里多了个牛皮纸袋——约翰霍普金斯医院的聘书。她犹豫着拿给陈教授看时,老人正在给小林曦读《肝脏解剖学》绘本。

"去吧。"他头也不抬,"每周三我们改视频会议。"

白芷夺过绘本:"您认真的?曦曦才一岁!"

"当年林芳放弃哈佛offer时我也这么说。"陈教授终于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盈满泪水,"结果呢?"

机场的告别比想象平静。陈教授一手抱着熟睡的外孙女,一手与女儿击掌约定:"下周三,别忘了复查你那个门静脉病例。"

白芷拖着登机箱走远后,老人突然把小林曦塞给我:"跟上去!她口袋里还装着吸奶器!"

我在安检口追上白芷,她正手忙脚乱地掏背包。看到我手里的吸奶器,她突然破涕为笑:"爸发现的?"

"他连你每天用几次都记得。"我隔着安检线握住她的手,"其实你可以改签..."

她摇摇头,眼神坚定得像当年决定生下孩子时:"这次换我追着光跑。"安检仪嗡嗡作响,她突然压低声音,"帮我看着爸的肝酶指标...我总觉得他在瞒着什么。"

回家路上,陈教授反常地沉默。首到小林曦在安全座椅上咿呀学语,他才突然开口:"当年林芳要是去了哈佛..."

"历史没有如果。"我打断他,把车停在医学院门口,"白芷让我提醒您,明天该体检了。"

老人苦笑:"你们医生夫妻真可怕。"但他还是乖乖去了体检中心,只是坚决不让看报告。

白芷在约翰霍普金斯如鱼得水。每周三的视频会诊,她和陈教授隔着十二小时时差争论病例,小林曦经常突然闯入镜头,用胖乎乎的小手拍打摄像头。某个深夜我加班回来,发现老人趴在电脑前睡着了,屏幕上还开着与白芷的聊天窗口,最后一条消息是:"爸,今天那个门静脉病例,您是对的。"

我轻轻合上电脑,给他披上外套。书桌上的台灯照着一家三口的合影——白芷抱着小林曦站在中间,我和陈教授穿着同款白大褂分立两侧。相框边缘插着张便签纸,上面是老人颤抖的字迹:"林芳,孩子们都长大了。"

第二天清晨,我被婴儿监控仪的警报声惊醒。冲进婴儿房时,陈教授己经抱着小林曦在做检查。晨光中,一老一少额头相贴,像在进行某种古老的生命仪式。

"她刚才自己站起来了!"老人兴奋地大喊,完全不像个心脏病患者,"快开摄像头!"

我手忙脚乱地打开平板,白芷睡眼惺忪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当看到女儿摇摇晃晃迈出第一步时,她尖叫着惊醒了整个实验室的人。

"等等!"陈教授突然对着镜头举起平板,"看这个!"

他把镜头转向书柜——那里摆着白芷婴儿时期的录像带。画面里二十八岁的陈教授正扶着女儿学走路,而此刻七十三岁的他,怀里抱着的是学走路的第三代。

历史确实不会简单重复。它像DNA双螺旋,在相似的碱基配对中,编织出全新的生命密码。

白芷在屏幕那头泣不成声。陈教授得意地抱着外孙女转圈,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药盒。抗排异药撒了一地——那是他偷偷吃了三个月的药,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活体肝移植手术。

我假装没看见,弯腰帮他捡药。有些爱不必说破,就像有些选择注定轮回。当阳光洒满房间时,我们三个人隔着屏幕相视而笑,而小林曦正跌跌撞撞地奔向她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