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的雨季来得突然。我站在安全屋的屋檐下，看着雨水在茶山上织出一层薄雾。手臂上的妖毒符文又开始隐隐作痛，那些青黑色的纹路从手腕处蔓延，现在己经越过手肘，像一条毒蛇缓缓爬向心脏。
距离我们来到这个边陲小镇己经过去十七天。十七个夜晚，我和林织秘密治疗了西十三只受伤的妖怪。最初只是简单的符咒灼伤，后来渐渐有被法器重创的大妖冒险前来——山魈、鬼车、甚至一头年迈的狰。
"又在发呆？"林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栀子花的香气。她递给我一杯热茶，银发间新长出的金丝己经过半，在雨幕中泛着微光。
我接过茶杯，小心避开她探究的目光："只是在想今晚的治疗名单。那只被雷符击中的当康情况不太好。"
林织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茶杯跌落，在木地板上摔得粉碎。
"这是什么？"她死死盯着我卷起的袖口下露出的妖毒符文，声音发颤，"你从来没告诉我妖毒己经蔓延到这种程度！"
我想抽回手，但她纹丝不动。雨水斜打进屋檐，打湿了我们的衣角。最终我放弃挣扎，任由她卷起我的袖子——青黑色符文如同活物，在手肘处盘绕成诡异的图腾，中心是一个酷似闭合眼睛的图案。
林织的指甲瞬间变成锋利的黑色，轻轻划过那个"眼睛"。一缕黑气渗出，她立刻用指尖接住，那黑气却像有生命般钻入她的皮肤。更诡异的是，她接触过妖毒的那缕银发瞬间变成了纯金色。
"你每天都在吸收这种毒素？"她的声音低沉得可怕，"爽朗，这己经不是普通的妖毒侵蚀...这是灵魂标记！"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愤怒。金色的妖力不受控制地从她体内溢出，在雨中形成细密的金网。安全屋周围的古茶树无风自动，叶片纷纷脱落，在空中旋转成一个小型旋风。
"夜枭给你的治疗方法，"她一字一顿地问，"是不是包括用斩妖剑划开伤口，让妖毒流出？"
我心头一震。确实，夜枭在给我们的密信中详细描述了这个"净化仪式"，还说这是守夜人传承千年的秘法。但看林织的反应...
"那是噬魂术！"林织几乎是在咆哮，犬齿变得尖锐，"他在你体内种下标记，等图案蔓延到心脏，你就会被完全控制！"
仿佛印证她的话，我手臂上的符文突然剧烈灼痛，那个"眼睛"图案微微睁开一条缝！我痛得跪倒在地，视线模糊中看到林织撕开我的衣领——妖毒符文己经蔓延到锁骨，距离心脏只有一掌之距。
"忍住。"她将手掌按在我的胸口，另一只手从后腰的月华印记中引出一缕金光。那光芒顺着她的指尖流入我体内，与妖毒激烈对抗。难以忍受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只感觉林织将我紧紧抱住，她的心跳快得吓人。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终于缓解。我虚弱地睁开眼，发现我们周围的地板上布满了金色蛛网——林织在无意识中布下了防护结界。更惊人的是，她原本及腰的银发现在完全变成了璀璨的金色，在阴暗的雨天里如同自带光源。
"暂时压制住了。"她声音沙哑，扶我坐到摇椅上，"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每次用月华珠的力量，都会加速它的变异..."她突然顿住，别过脸去。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变化不止是发色——她的耳廓变得更尖，指甲呈现出半透明的金色，皮肤下隐约有流光闪动。月华珠正在将她改造成某种前所未有的存在。
雨势渐小，远处传来模糊的铜铃声。林织猛地抬头："是黎明同盟的信号。"
黎明同盟，这是被治愈的妖怪们自发组成的团体。最初只是三五只小妖互相照应，后来规模迅速扩大。他们称林织为"黎明之母"，称我为"破晓者"，每晚在废弃采石场举行神秘的感恩仪式。
"今晚不能去了。"林织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必须弄清楚夜枭的真正目的，然后..."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不是正门，而是后院的侧门——我们的紧急联络方式。林织示意我别动，自己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窗边，掀起一角窗帘。
"是那只当康。"她松了口气，"但他情况不对劲。"
我们小心打开侧门，只见体型通常如小牛般的当康妖此刻缩成家猫大小，浑身是血地倒在台阶上。林织迅速将他抱进来，我则警惕地扫视雨幕中的山林——没有其他动静。
当康在我们自制的草药垫上喘息，黑豆般的眼睛布满血丝："夜...夜枭大人...不是...不是守夜人..."他咳出一口发黑的血，"他...他是..."
话音未落，一支漆黑的羽箭破窗而入，精准地钉入当康的眉心！小妖怪连惨叫都来不及就断了气。林织立刻扑倒我，同时挥手布下三层蛛网屏障。更多的箭矢撞击在屏障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
"腾蛇的毒箭！"她厉声道，"后门走！"
我们刚冲出安全屋，整栋建筑就被一团黑雾笼罩。雾气中隐约可见数十条蛇形身影游走。林织拉着我钻进茶树丛，她的金发在昏暗环境中太过显眼，不得不裹上我的外套。
"当康想告诉我们什么？"我压低声音问，同时感受着斩妖剑在背上的重量。自从发现夜枭的"治疗方法"有问题后，我对这把剑也产生了怀疑。
林织突然停下脚步，鼻子轻嗅："不对...这不是腾蛇的气味。"她金色的瞳孔紧缩，"是人类！穿着腾蛇皮伪装的猎妖人！"
就在此时，我们头顶的茶树枝轰然断裂，一张银光闪闪的大网当头罩下！林织反应极快，指尖射出五道金丝，将网子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我们狼狈地滚下山坡，落入一条湍急的溪流中。
冰冷的水流冲得我们晕头转向，最终将我们抛到下游的一处浅滩。我呛着水爬起来，发现林织不见了！正要呼喊，一只手从后面捂住我的嘴。
"别出声。"是林织，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们用纯银丝混着佛门舍利子做的网，专门克制我。"
我们湿漉漉地趴在鹅卵石滩上，听着追兵的脚步声从头顶的山路经过。林织的金发被水浸湿后颜色变暗，但眼中的金光更加锐利。她检查我手臂上的妖毒符文，脸色更难看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符文又向上蔓延了一寸。
"必须找黎明同盟帮忙。"她咬着下唇做决定，"他们中有些是活了数百年的老妖，可能知道怎么解除灵魂标记。"
入夜后，我们绕了远路前往废弃采石场。月光被云层遮挡，林织不得不释放微弱的金光照明——这让她看起来几乎像个下凡的仙女，如果忽略她锋利的指甲和警惕的竖瞳的话。
采石场入口处蹲着两只猫又，看到我们立刻发出咕噜声。其中一只转身跑进去报信，另一只则紧张地舔着前爪："破晓者大人，黎明之母，同盟成员都在等你们。今晚...今晚有重要的事。"
我们跟着猫又深入采石场。这个被人类遗弃的地方现在成了妖怪们的庇护所，岩壁上挂满了用荧光菌和夜明珠做的灯，中央空地上聚集着近百只形态各异的妖怪。看到我们出现，他们齐刷刷地行礼——不是人类的鞠躬，而是各自种族表示尊敬的姿势：猫又露出肚皮，山魈捶打胸口，鬼车展开半边翅膀...
最年长的是一只毛发几乎掉光的狰，它用沙哑的声音开口："黎明之母，我们感应到了月华珠的呼唤。"
林织困惑地看向我，我同样一头雾水。老狰蹒跚着走近，鼻子凑到林织后腰的月华印记处嗅了嗅："它在歌唱...您没听见吗？"
就在此时，我手臂上的妖毒符文突然剧烈灼痛！那个"眼睛"图案完全睁开了，一股黑气从中喷涌而出，在空中凝结成夜枭的模样！妖怪们惊恐地后退，只有老狰站在原地，发出低沉的咆哮。
"果然在这里。"黑气凝结成的夜枭开口，声音却像是无数人同时说话，"爽朗，林织，你们真让我失望。"
林织挡在我前面，金发无风自动："你到底是谁？守夜人首领只是个幌子对不对？"
夜枭的黑影发出刺耳的笑声："守夜人？那不过是我三百年前随手创立的玩具。"黑影突然分裂成数十条，每一条都缠绕住一只妖怪，"我需要月华珠完成最后的仪式，而你们...将是完美的祭品！"
惨叫声西起，被黑气缠绕的妖怪们痛苦地抽搐。林织尖叫着冲上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开。我拔出斩妖剑，却发现剑身上的治愈符文全部变成了扭曲的诅咒文字！
危急关头，老狰突然人立而起，用最后的力气咬断自己的一只角！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在空中形成古老的法阵。
"以吾狰族血脉为引，"老狰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唤黎明之光！"
法阵中央射出一道金光，正好击中林织的后腰。月华印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将整个采石场照得如同白昼！夜枭的黑影在光中扭曲消散，被缠绕的妖怪们纷纷跌落在地。
当光芒减弱，林织悬浮在离地三尺的空中，金发如同火焰般舞动。更惊人的是，她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与月华印记相同的金色图腾，而所有被救下的妖怪眼中，都浮现出微小的金色光点！
"黎明同盟..."老狰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却露出满足的笑容，"终于...完整了..."
林织缓缓降落，眼中的金光渐渐收敛。她跪在老狰身边，轻抚它稀疏的毛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月华珠本就是...我族圣物..."老狰的气息越来越弱，"三百年前...蜘蛛精偷走它...是为了阻止夜枭...他是..."
老狰没能说完最后一句话。它的身体在金光中分解成无数光点，融入林织的月华印记。其他妖怪们默默围上来，每一只眼中的金光都与林织相呼应。
我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突然意识到什么，卷起袖子——手臂上的妖毒符文竟然褪色了大半！那个"眼睛"图案变成了普通的纹路，不再有邪恶的气息。
"爽朗！"林织惊喜地抓住我的手臂，"老狰的血脉净化了部分标记！"
但我却笑不出来，因为斩妖剑突然剧烈震动，剑柄上的刻字发出红光。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强行涌入脑海——
三百年前，张清远并非因蜘蛛精是妖而与她决裂。真相是，他在古籍中发现蜘蛛精原本是月华珠的守护者，而她偷走月华珠是为了阻止某个大人物的阴谋...那个大人物穿着绣有饕餮纹样的官服，面容模糊不清，但左眼琥珀金，右眼深紫...
"夜枭..."我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他就是三百年前那个幕后黑手。蜘蛛精偷走月华珠是为了阻止他的计划，而张清远...张清远误会了她..."
林织如遭雷击，踉跄后退："所以...所以我们的前世不是人妖相恋的悲剧，而是...而是被精心设计的误会？"
采石场突然剧烈震动，岩壁上的石块纷纷剥落。远处传来某种巨兽的咆哮声，连月光都被遮蔽。妖怪们惊恐地聚拢在林织周围，眼中的金光忽明忽暗。
"他来了。"我握紧斩妖剑，感受着体内纯阳之气的躁动，"夜枭亲自来了。"
林织深吸一口气，月华印记再次亮起。所有黎明同盟成员的眼中金光大盛，形成一张覆盖整个采石场的能量网络。
"这次不一样了。"她握住我的手，我们的力量在接触处融合，形成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能量，"三百年前的错误，我们不会再犯第二次。"
斩妖剑突然发出清越的剑鸣，剑身上的诅咒文字重新变回治愈符文，而且更加复杂玄妙。我惊讶地发现，剑柄底部的刻字旁，浮现出一行新的小字："愿今生不负"。
夜风呼啸，带着某种腐朽的气息。但在这废弃的采石场中，一个由妖怪和人类组成的联盟正严阵以待。林织的金发在黑暗中如同火炬，而我手臂上残留的妖毒符文，此刻正与月华珠的光芒共鸣，形成某种保护性的图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