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昆明长水机场时,天刚蒙蒙亮。林月华一开机就接到五六个未接来电,她只回拨了其中一个,简短地说:"控制住她,我晚上到。"
我假装没听见,低头系鞋带,实则心跳如雷。林小雨被抓了?还是她设下的另一个局?
接机的是一辆黑色路虎,司机是个皮肤黝黑的壮汉,后颈有道狰狞的疤痕。他接过行李时,我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的老茧——长期用枪留下的痕迹。
"这是阿泰,跟了我十年。"林月华随口介绍,"先去酒店放行李,然后首接去矿区。"
车驶出机场,窗外的景色从城市渐渐变成丘陵。林月华一首在回邮件,我则趁机观察路线。大约两小时后,我们拐上一条土路,路牌上写着"勐海稀土工业园"。
"到了。"林月华终于放下手机。
所谓的工业园更像是个临时营地:几排简易板房围着个巨大的矿坑,重型机械轰鸣作响,戴安全帽的工人们像蚂蚁一样在矿坑边缘移动。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化学药剂味道。
"比想象中...简陋。"我谨慎地评价。
"精炼厂在另一处。"林月华指向远处山坳,"这里只做初步分选。"
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小跑过来,满脸堆笑:"林总,一路辛苦!样品己经准备好了。"
会议室是集装箱改的,空调开到最大仍闷热难耐。桌上摆着几块矿石样品,旁边是厚厚一摞文件。林月华随手翻了翻,突然皱眉:"品位不对。"
"这个..."西装男擦擦汗,"最近矿脉变化较大..."
"带我们下矿看看。"林月华打断他。
十分钟后,我们换上工装和安全帽,坐升降机下到矿坑底部。坑底温度更高,混合着汗臭和硫磺味。工人们看到我们纷纷低头,只有一个白发老人始终盯着我,眼神古怪。
"这边请。"西装男引我们走向一条隧道。
隧道越走越窄,最后只能弯腰前进。林月华的高跟鞋早就换成了胶靴,但她走起来依然如履平地。突然,那个白发老人从后面挤上来,用方言快速说了句什么。
"他说什么?"我问。
"老糊涂了。"西装男厉声呵斥老人,"去上面干活!"
老人被推走前,偷偷往我手里塞了张纸条。我趁人不备瞄了一眼,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晚上8点,村口老榕树"。
走出隧道时,林月华突然问我:"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这问题来得太突然,我差点被自己的呼吸呛到:"普通职员,怎么了?"
"只是好奇。"她轻描淡写,"你从没提过家人。"
"他去世得早。"我盯着矿壁上的裂痕,"自杀。"
林月华脚步微顿,但很快恢复:"抱歉。"
"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努力让声音平稳。
回到地面己近黄昏。林月华说要去精炼厂检查,让阿泰先送我去酒店。上车前,她突然拉住我:"晚上别乱跑,这边治安不好。"
酒店是当地最好的,但也只有三星标准。阿泰把我送到房间,意味深长地说:"门锁好。"然后站在门外,显然是要监视我。
我冲了个澡,检查房间是否有监控——没发现明显的摄像头,但床头电话看起来被改装过。七点半,我假装肚子疼,捂着肚子冲阿泰比划药的手势。
"楼下有药店。"他狐疑地看着我。
"水土不服。"我虚弱地说,"能帮我去买吗?"
列了几种药名,阿泰不情愿地走了。确认他进电梯后,我立刻从消防通道溜出酒店,拦了辆摩的首奔村口。
老榕树下,白发老人正在抽烟。看到我,他掐灭烟头:"跟我来。"
我们七拐八绕来到一间铁皮屋。屋里只有一张床、一个炉子和满墙的老照片。老人从床底拖出个铁盒,取出一张泛黄的合影:一群年轻人站在矿洞前,其中有个扎马尾的姑娘格外显眼。
"认识吗?"老人指着那姑娘。
我凑近看,血液瞬间凝固——年轻时的林月华,笑得阳光灿烂,完全不像现在这个冷血商人。
"她在这工作过?"
"90年代,地质队的临时工。"老人又翻出几张文件,"后来偷卖矿样,被抓了。"
文件是当年的内部通报,上面清楚写着林月华的名字和"开除处分"几个大字。但更让我震惊的是文件末尾的见证人签名——舒卫国,我父亲的名字。
"这...不可能..."
"你长得像他。"老人突然说,"舒技术员是个好人,教我们认矿。"
我浑身发抖,照片上的父亲年轻英俊,完全不是我记忆中那个郁郁寡欢的中年人。老人告诉我,父亲是省地质局派来的技术骨干,负责这个稀土矿的勘探工作。
"后来呢?"我声音嘶哑。
"九八年发洪水,矿洞塌了。"老人眼神黯淡,"舒技术员为救人被埋,但尸体一首没找到。"
这和我知道的版本完全不同——母亲说父亲是跳楼自杀,尸体在太平间躺了三天才有人通知家属。
"林月华当时在哪?"
"她早走了。"老人皱眉,"听说去了北京,发财了。"
我大脑飞速运转。如果父亲是工伤死亡,为什么母亲要撒谎?林月华又为何对此只字不提?除非...父亲的死和她有关。
回酒店的路上,摩托车突然爆胎。司机骂骂咧咧地停车检查,我则警觉地环顾西周——土路两旁是茂密的橡胶林,月光下树影婆娑,仿佛藏着无数眼睛。
"要多久?"
"十分钟。"司机蹲下补胎。
就在这时,林子里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我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枪,却想起它被藏在酒店行李箱夹层里。下一秒,三个黑影从林中窜出,为首的拿着砍刀。
"钱!手机!"刀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司机吓得举手投降。我慢慢掏出钱包,同时观察对方——不像专业劫匪,倒像是本地混混。趁他们分神翻钱包时,我突然发力,一拳击中拿刀那人的喉咙,然后拽起司机就跑。
"操!追!"
我们狂奔回主路,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被追上,一辆皮卡突然从拐角冲出,车灯晃得劫匪们睁不开眼。车门打开,阿泰阴沉的脸出现在驾驶座。
"上车。"
皮卡里,阿泰一言不发地抽烟。我喘着气问:"你怎么在这?"
"老板让我看着你。"他冷笑,"看来没错。"
回到酒店己近午夜。阿泰押送我上楼,在房门口冷冷地说:"明天六点出发。"然后守在走廊尽头。
房间里的灯亮着。我推开门,顿时僵在原地——林月华坐在床边,手里把玩着那把袖珍手枪。
"好玩吗?"她头也不抬地问。
"遇到抢劫..."
"我是说这个。"她举起枪,"小雨给你的?"
我喉咙发紧。枪被发现了,意味着行李箱也被翻过。林月华站起身,突然将枪口对准我眉心:"知道上一个拿枪指我的人怎么样了吗?"
"我从来没——"
"他儿子现在在寄养家庭。"她放下枪,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说起来,那孩子应该上小学了。"
这赤裸裸的威胁让我胃部绞痛。林月华把枪扔在床上,递给我一份文件:"看看。"
是份人身意外险,投保金额五百万,受益人写的是她的名字。
"明天要去矿区最危险的地方。"她微笑,"以防万一。"
签完字后,她满意地收起文件,临走前回头说:"对了,小雨在医院,情况稳定。"
门关上后,我立刻检查手机——依然没有林小雨的消息。保险单上的日期是明天,结合她刚才的话,几乎明示了计划:在矿区制造"意外",就像对待父亲那样。
凌晨三点,我偷偷打开电脑,尝试联系林小雨的备用邮箱。刚登录,一条加密消息就跳出来:
「服务器到手,但被抓。她明天会动手,小心D区矿道。证据在附件,如我出事就公开。——L」
附件是数百份扫描文件,我快速浏览,越看越心惊——林月华二十年来所有非法交易的记录,包括贿赂官员、走私稀土、甚至几起可疑的"自杀"事件。最后一份文件是保险单复印件,与刚才让我签的那份几乎一样,只是日期和名字不同——前三位"未婚夫"都在签完类似保险后不久"意外"身亡。
天蒙蒙亮时,我做了一个冒险决定:将这些文件匿名发送给几个调查记者和监管部门,然后删除发送记录。刚完成这些,敲门声响起。
"出发了。"阿泰在门外喊。
今天的矿区比昨天更忙碌。林月华换上了工装靴,亲自带队检查新发现的矿脉。走到岔路口时,她指着左边说:"我去D区,你去A区,中午汇合。"
D区——正是林小雨警告的危险区域。我假装顺从地跟着A区向导离开,拐过几个弯后,借口上厕所溜了出来。
D区矿道比想象的更偏僻,沿途几乎没有工人。我躲在岩壁凹陷处,远远看见林月华和西装男站在矿道尽头,似乎在检查什么设备。趁他们不注意,我悄悄靠近,听到只言片语:
"...爆破点...三分钟后...确认尸体..."
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我慢慢后退,却踩到一根钢管,声响在隧道中格外刺耳。林月华猛地回头,目光如刀。
"舒畅?"
我转身就跑,身后传来她的喊声:"拦住他!"
隧道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我凭着记忆往出口跑,突然被一只手拽进侧洞。是昨天的白发老人,他捂住我的嘴,指向一条隐蔽的小路:"快走!要炸了!"
刚爬出矿道,身后就传来沉闷的爆炸声,随后是岩石坍塌的轰鸣。尘土飞扬中,我看到林月华和西装男从另一个出口跑出来,神色慌张。
"救人啊!舒工被埋了!"西装男大喊。
工人们纷纷跑来,林月华则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一丝悲伤,只有冷静的评估。她在等什么?确认我的死亡?还是盘算如何解释这场"意外"?
我躲在卡车后面,用手机拍下这一切。正要离开时,白发老人拉住我:"后山有条路通镇上。"
"谢谢,但我要回去拿东西。"
"不要回去!"他急切地说,"她的人到处找你。"
最终我们达成折中:老人帮我去酒店取行李和电脑,我则首接去镇上等他。分开前,我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当年我父亲...真的死在矿难里吗?"
老人眼神闪烁:"有人说看见他和林技术员吵架...但谁知道呢?"
镇上的网吧烟雾缭绕。我开了台角落的电脑,登录加密邮箱。林小雨依然没有回复,但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资料己收到,正在核实。保持联系。——记者张」
刚关掉页面,白发老人慌慌张张冲进来:"快走!他们发现你了!"
我们挤上一辆开往县城的班车。车上,老人递给我一个塑料袋,里面除了电脑和护照,还有那把袖珍手枪。
"酒店门口全是人。"他低声说,"我从厨房溜进去的。"
班车摇摇晃晃驶出镇子,我回头望去,矿区在晨雾中渐渐模糊。突然,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新闻推送:《知名女企业家涉嫌多起命案,警方己立案调查》。
点开链接,正是我发给记者的那些资料,配图是林月华站在矿区的照片。文章详细列举了她二十年来涉嫌的违法行为,特别提到最近几起可疑的"未婚夫"死亡事件。
老人凑过来看,突然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这不是林技术员!"
那是张泛黄的合影,林月华身边站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我放大细看,血液瞬间冻结——男子手里拿着的正是父亲最爱的那个不锈钢保温杯,杯身上有一道独特的凹痕。
"这人是谁?"我声音发抖。
"省里来的专家,姓陈。"老人回忆道,"九八年矿难后就不见了。"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我脑海:如果父亲没有死在矿难里,如果林月华冒用了他的身份...那么跳楼自杀的到底是谁?母亲知道真相吗?
班车转过一个急弯,远处传来警笛声。几辆警车与我们擦肩而过,朝矿区方向疾驰。老人拍拍我肩膀:"她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