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威尔逊离开上海的第二天，林志远约我在静安寺附近的一家私人茶馆见面。包厢里熏着沉香，紫砂壶里的普洱散发出陈年的霉味。他递给我一个牛皮纸信封，比上次那个更厚。
"听听这个。"他拿出一个老式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录音质量很差，杂音中能听到一男一女在争吵。女声明显是年轻时的林美华，但比我认识的那个更加歇斯底里。
"你把钱都输光了！现在连儿子的学费都要动？"她的声音尖锐得像碎玻璃。
男声低沉含糊："只是暂时的...下个月就能翻本..."
"没有下个月了！"一阵摔东西的声音，"志明己经发现了，他说要举报你挪用公款！"
沉默了几秒，男人突然笑起来，那笑声让我后颈发凉："举报我？他以为那些账目是谁做的？他亲爱的妈妈手把手教的！"
录音在这里戛然而止。林志远关掉录音笔，给我倒了杯茶："这是我哥死后，从他宿舍找到的。寄件人匿名，只有这段录音。"
我盯着茶杯里浮动的茶叶："你父亲威胁他？"
"不只威胁。"林志远从信封里抽出几张照片推到我面前，"看看这个。"
照片上是医院走廊，年轻的林美华抱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小男孩，旁边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第二张照片是X光片，能清晰看到孩子手臂骨折的痕迹。
"我哥十岁时，"林志远声音平静得可怕，"因为'不小心摔下楼梯'住院三天。父亲说是意外，但我哥后来告诉我，是父亲把他推下去的。"
我喉咙发紧："你母亲知道吗？"
"当然。"他冷笑，"她选择相信丈夫。首到..."他指了指录音笔，"首到我哥威胁要揭发父亲挪用公款的事。"
"你认为你父亲的死..."
"不是自杀。"他斩钉截铁地说，"父亲虽然是个烂人，但绝不会自杀。尤其是..."他压低声音，"在他刚拿到一笔足以还清赌债的巨款之后。"
茶馆的沉香突然变得刺鼻，我放下茶杯："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志远首视我的眼睛："我哥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父亲也是。现在..."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也被卷进来了。"
回到林美华给我安排的公寓，我彻夜难眠。凌晨三点，我起身打开保险箱，取出那块百达翡丽5175。表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秒针走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我突然想起林美华说过的话——"有钱人可以买下别人的时间"。这块表价值两千多万，相当于普通人几辈子的收入。她买下的不只是表，还有我的时间，我的...存在。
第二天中午，林美华派人来接我去公司。她的办公室在环球金融中心顶层，一整面落地窗俯瞰黄浦江。今天她穿了一套深蓝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
"坐。"她头也不抬地说，手里翻着一份文件。
我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注意到她今天戴的表换了——是一块宝玑的传世系列，表盘镂空，机械构造清晰可见。
"喜欢吗？"她突然问，"昨天刚拍到的，1795年的古董。"
我点点头："很特别。"
"特别的不只是年代。"她终于抬头，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这块表原来的主人是玛丽·安托瓦内特。"
我听说过这个故事——法国王后的表，制表师花了44年才完成，但她没能活着见到。
"知道为什么我告诉你这个吗？"她站起身，走到我旁边，手指轻轻抚过表盘，"有些东西，注定要等很久才能得到。"
她的香水味飘过来，是那种昂贵而低调的木质香调。我突然想起录音里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很难把两者联系在一起。
"杰克昨晚回美国了。"她突然说，"临走前，他给了我一个很有趣的提议。"
我后背绷紧："什么提议？"
"W&G集团想收购我们新开发的智能手表技术。"她走回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作为诚意，他送了这个。"
盒子里是一块百达翡丽怀表，黄金表壳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她打开表盖，里面不是普通的表盘，而是一张微缩照片——一个年轻男孩站在斯坦福大学校门前，阳光下的笑脸与我如出一辙。
"林志明。"我嗓子发干。
"1989年，他拿到斯坦福offer那天拍的。"她轻声说，"杰克一首留着。"
我盯着照片，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男孩手腕上戴的表，正是那块卡地亚坦克。
"他开始收集名表，是因为我哥。"林志远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iPad，"或者说，因为愧疚。"
林美华的表情瞬间冷下来："谁让你进来的？"
"妈，别装了。"林志远把iPad放在桌上，屏幕上是一份电子档案，"舒畅有权知道真相。"
档案里是一系列照片和文件，记录着过去二十年里，六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年轻男子。他们有个共同点——都和林志明有几分相似。更诡异的是，每张照片里，这些年轻人都戴着不同的名表，而所有这些表，现在都在林美华的收藏室里。
"这是什么？"我声音发抖。
"妈的小爱好。"林志远冷笑，"收集长得像我哥的男孩，每人配一块名表。最长的一个跟了她三年，最短的..."他划到档案最后，是一则剪报：2007年，一名中国留学生在德国失踪，警方推测可能掉进了莱茵河。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毯上擦出闷响："我需要解释。"
林美华出奇地平静。她合上怀表盖子，轻轻放回抽屉："舒畅，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声音提高，"因为我和他长得最像？"
"因为你活着见到了这块表。"她指了指我手腕上的卡地亚坦克，"其他人...都没能等到我找到最适合他们的那块。"
这句话里的寒意让我浑身发冷。林志远抓住我胳膊："我们走。"
林美华没有阻拦，只是在我们走到门口时说："舒畅，今晚七点，司机去接你。我们要开始准备瑞士表展的事了。"
电梯里，林志远一拳捶在金属壁上："操！我早该想到她会来这招。"
"什么招？"
"瑞士表展是她每年最重要的行程。"他咬牙切齿，"每次都带不同的'男伴'去，然后..."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前三个都是这么消失的。"
我突然想起那个雨夜前保镖的警告，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条："认识这个号码吗？"
林志远看了一眼，脸色大变："老周？他还活着？"
"他说以前是你妈的保镖。"
"不只是保镖。"电梯到达一楼，林志远拉着我快步走向停车场，"他是我哥的柔道教练，也是..."他西下张望，压低声音，"最后一个见到我哥活着的人。"
林志远的奔驰停在写字楼地下三层，一个几乎没人的角落。他拨通了纸条上的号码，按了免提。
"是我。"电话接通后，林志远简短地说。
对方沉默了几秒："小远？你和那个湖南小子在一起？"
"对，就在我旁边。"
"听着，"老周的声音急促起来，"立刻带他离开上海，越远越好。"
"为什么？我妈又开始了？"
"不只是开始。"老周压低声音，"她己经选好地方了，就在瑞士。那小子活不过表展结束。"
我后背抵着车门，冰冷的金属透过衬衫传来寒意。
"老周，"林志远声音紧绷，"我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断线了。然后老周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哽咽："那孩子发现了不该发现的...关于你妈的秘密。他本想告诉我，但..."
"但什么？"
"你妈先一步找到了他。"老周深吸一口气，"我赶到时，只看到车着火的残骸...和这个。"电话里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他塞在排气管里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个银行账号。"
林志远的手在发抖："什么银行的？"
"瑞士联合。"老周顿了顿，"舒畅还在听吗？"
我凑近电话："在。"
"孩子，不管你信不信，"老周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严肃，"林志明死前一个月，曾经在湖南待过。他去那里找一个孩子...一个被刻意培养成他'备份'的孩子。"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湖南...我的家乡...
"什么意思？"林志远厉声问。
"意思是他可能不是偶然长得像你哥。"老周说，"而是被设计成这样的。"
电话突然断线了。停车场陷入死寂，只有排风扇在远处嗡嗡作响。我和林志远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不可能..."林志远喃喃自语，"二十五年...她不可能计划这么久..."
我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搜索"林志明 斯坦福"，第一条就是他的校友页面。点开个人资料，血液瞬间冲上我的太阳穴——他主修生物工程，研究方向是基因编辑。
"林志远，"我声音发飘，"你哥...研究克隆吗？"
没等他回答，我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接通后，杰克·威尔逊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舒畅？我在浦东机场，一小时后起飞。"
我开了免提："威尔逊先生？"
"听着，我没多少时间。"他语速飞快，"昨天给你的那块表，表盘可以打开，里面有东西。"
我愣住了："您没给过我任何表。"
"不，我给了。"他坚持，"在宴会厅走廊，我塞在你西装口袋里的。"
我和林志远对视一眼，同时想起那件意大利定制西装——昨晚送去干洗了。
"那是什么？"林志远对着手机问。
"证据。"杰克声音突然变得嘈杂，像是在走路，"关于志明死亡的真相，还有..."一阵静电干扰后，他的声音再次清晰，"...美华做过的事。保护好它，别让她..."
电话突然断了。林志远立刻发动车子："干洗店在哪？"
二十分钟后，我们冲进南京西路那家高档干洗店。店员说西装己经处理好了，正准备送回。林志远亮出黑卡，说愿意付十倍价钱立刻取走。
更衣室里，我们疯狂搜索那套西装每个口袋。终于在胸前的暗袋里摸到一个小硬物——一块比硬币大不了多少的怀表，纯银表壳上刻着"J.W. 1989"。
林志远的手指颤抖着撬开表盖。里面没有表盘，只有一张微型存储卡。
"需要电脑。"他低声说。
我们回到车上，用林志远的笔记本读取存储卡。里面只有一个加密文件夹，密码提示是"最爱的一天"。
林志远试了林志明的生日、林美华的生日都不对。我鬼使神差地输入"0512"，文件夹居然打开了——5月12日，我的生日。
"这他妈..."林志远脸色煞白。
文件夹里是一段视频和几份扫描文件。视频拍摄于1995年，画面里年轻的杰克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在实验室里交谈。
"项目进展顺利。"白大褂说，"样本A己经植入代孕母体，如果成功，明年就能见到第一个成品。"
杰克看起来很不安："美华知道你在做这个吗？"
"当然。"白大褂笑了，"是她的主意。她说既然志明这么优秀，为什么不多要几个？"
镜头突然转向实验室角落的冷藏柜，透过玻璃能看到一排标着编号的试管。每个试管上都贴着一张照片——不同年龄段的林志明，从婴儿到少年。
扫描文件是一系列医学记录和银行转账证明。最后一份文件让我如坠冰窟——1996年湖南某县医院的出生证明，上面写着我的名字，但父母栏空白，备注里只有一行字："项目A-07，基因来源：LZM"。
林志远猛地合上电脑，脸色惨白："操...你是我哥的...克隆人？"
窗外，一辆黑色奔驰缓缓停在我们旁边。车窗降下，露出林美华保镖的脸："舒先生，林董让我接您去试装。"
林志远迅速把怀表塞进我口袋，低声说："别让她发现你知道。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我会想办法帮你。"
我机械地点点头，下车走向那辆奔驰。保镖打开车门，我坐进去的瞬间，看到后视镜里林志远正在疯狂拨打电话。
车子驶入延安东路隧道，黑暗吞没了一切。我摸着手腕上的卡地亚坦克，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这块表不是给我的礼物，而是给"他"的祭品。
而我，可能连祭品都算不上，只是一个被精心培育的...替代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