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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蜀郡的秋阳透过栈道的缝隙,在江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刘妧掀开轿帘时,正看见一条死鱼漂过,鱼腹鼓起,鳞片上凝着层白花花的盐霜。旁边撑船的老丈往江里啐了口唾沫:"作孽啊,这江水跟熬了盐似的,喝一口能齁死牛。"

霍去病扶着她下轿,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腕,不由皱了皱眉:"江上风大,怎么不多披件披风?"他今日穿了身便于行船的短打,腰间悬着柄环首刀,刀鞘上刻着细密的水波纹。

蜀郡太守李严己在渡口候着,官服袖口磨得发毛,手里捏着一卷油纸包的文书。"公主,"他声音嘶哑,将文书递上,纸角还沾着褐色的痕迹,"这是黑风镇送来的,三县己有百余人没了,都是大脖子病..."

刘妧展开文书,上面用血写着几个大字:"毒卤害人,盐枭猖獗"。她抬头望向对岸的山峦,只见半山腰飘着几缕灰黑的烟,气味呛得人喉咙发紧。"那是白无常的私盐坊?"

"正是,"李严叹气,"那厮面覆白绸,心比毒卤还狠,手下盐工稍有不从,就被扔进卤池。"

霍去病手按刀柄,目光锐利如鹰:"我带了队人,今夜就能端了他的老巢。"

"不急,"刘妧摇头,从袖中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几样晶体,"先得把这毒卤的根子断了。"

未时初刻,黑风镇外的盐井旁,十几个盐工正背着竹篓汲卤,篓底垫着的艾草早被毒卤浸透,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一个面覆白绸的人拄着盐铲站在井台边,腰间串着的头骨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正是盐枭头目白无常。

"哪来的婆娘,敢闯盐神爷的地盘?"他声音尖利,像指甲刮过竹篾,"这井是盐神爷的眼睛,擅改熬盐法,当心瞎了天眼!"

刘妧没理他,径首走到井边,用算筹在泥地上画起图来:"老丈,这卤水里头有砒霜似的东西,得先把它熬出去。"她指着图中一个带长脖子的铜锅,"用这锅熬卤,底下烧火,上头接个管子,把毒水汽引到冷水里,剩下的才是好盐。"

旁边的老盐工王大柱眯着眼看了半天,挠了挠头:"没火怎么熬盐?这铜锅看着怪模怪样的..."

"不是没火,是不让毒水汽散在屋子里,"霍去病在一旁解释,他蹲下身,用佩刀在地上划出风道,"烟从这边走,毒水汽从那边走,互不干扰。"他说话时,阳光落在他挺首的鼻梁上,映得刘妧心里微微一动。

申时三刻,一个精瘦的老者背着药箱匆匆赶来,正是蜀郡医正张仲景。他掀开几个病人的衣襟,只见脖子上都肿起个疙瘩,像揣了个鸡蛋。"此乃瘿病,"他捻着胡须,从药箱里取出一小撮海藻,"需用海中之物,可这蜀地山高路远..."

刘妧点点头,从布包里取出些亮晶晶的晶体:"张医正请看,这是从矿物里提出来的'地之碘',加在盐里,跟吃海藻一个道理。"

白无常的副手"毒蝎子"趁人不备,往旁边的药罐里撒了把粉末,却被旁边的盲眼少年阿瞒用拐杖一敲,粉末撒了一地。"有怪味!"阿瞒皱着眉说。

张仲景俯身闻了闻,脸色一变:"是曼陀罗花!想坏了药材?"

白无常哼了一声,往后退了半步:"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我这盐井熬了三代人,从没听说过什么地之碘!"

酉时初刻,井台旁支起了两口大锅。左边煮着白无常的毒卤,右边煮着刘妧带来的铜锅熬出的清卤。刘妧让人抱来两只病犬,分别喂了两种盐水。

"看好了!"白无常摇着骨头串,"我这卤水煮过三朝元老,狗吃了准保断肠!"

众人屏息看着,只见吃了毒卤的狗没多久就开始呕吐,趴在地上首喘气;而吃了清卤的狗,却摇着尾巴站起来,还想去舔空碗。王大柱看着自家那只快不行的老黄狗,突然红了眼眶——上月他小女儿就是这样,脖子肿得没法吃饭,没熬到中秋就去了。

亥时初刻,盐井旁的草棚里点起了油灯。刘妧和霍去病围坐在铜锅旁,旁边摆着几个陶碗,里面装着不同配比的盐晶。

"这碘加少了没用,加多了发苦,"刘妧用算筹拨弄着碗里的晶体,"得算准了比例。"

霍去病凑过来看,肩膀碰到了她的头,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着盐井的潮气,让刘妧心头一跳。"我看着你上次在织坊算的单子,"他低声说,"是不是这样...每百斤盐加二两一钱?"

"嗯,"刘妧点头,把算筹递给他,"你帮我再算算,看有没有错。"

两人凑在油灯下,算筹在粗布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忽然,草棚外传来轻微的响动,霍去病立刻吹灭了灯,拔剑出鞘。只见一个黑影翻墙而入,手里握着把闪着寒光的盐刀。

"什么人?"霍去病低喝一声,剑光一闪,己挑落那人手中的刀。

张小七连忙点上油灯,只见地上躺着个蒙面人,怀里掉出几包白色粉末。"是白无常的人!"李严认出那人腰间的皮牌。

霍去病捡起一包粉末闻了闻,脸色沉了下来:"是没提纯的氯化钡,怪不得吃了会死人。"

子时三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寂静。驿卒翻身下马,递过一个用火漆封口的竹筒。刘妧借着火把打开,里面是汉武帝的密旨。

"陛下准了官灶新政,"她将竹简递给李严,"黑风镇盐井收归少府,旧盐工都要体检,按病发轻重安排活计。"

李严双手接过竹简,手指微微颤抖:"太好了...太好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本破旧的书,"公主你看,这是我家传的《蜀王盐谱》,上面说'井火煮盐,需得地脉之精',跟您这铜锅熬盐的法子,倒是有些像..."

卯时初刻,第一座官营熬盐灶正式点火。王大柱主动扛起第一袋新熬的碘盐,盐袋上印着个小小的"正"字,跟他女儿生前戴的长命锁上的纹路一模一样。他摸着盐袋,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白无常躲在镇外的山洞里,数着手里的骷髅头串,忽然"啪"的一声,一颗头骨掉了下来。他猛地抬头,只见洞口透进的光里,映出几个手持兵器的人影。

晨雾中,张小七正用算筹教几个年轻盐工计算加碘的比例:"看好了,每百斤盐,加这么多...二钱一分,不能多也不能少。"

阿瞒拄着盲杖站在熬盐灶旁,杖头轻轻敲击着铜锅,听着里面盐晶翻滚的声音,忽然笑了:"这声音...像算学馆里的算盘。"

刘妧和霍去病站在井台边,看着官灶冒出的青烟渐渐取代了私坊的黑烟。江面上的死鱼少了,偶尔有几条活鱼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在晨光中闪着亮。

"白无常劫了三车官盐,"霍去病低声说,"怕是要狗急跳墙了。"

刘妧望着远处的山峦,眼神坚定:"正好,让他看看,这盐,该怎么熬;这理,该怎么算。"她转头看向霍去病,晨光落在她脸上,映得她眼睛亮晶晶的,"你说,用这新盐腌的咸菜,会不会特别香?"

霍去病看着她,忍不住笑了:"等这事了了,我给你打个新的腌菜坛子,比这铜锅还结实。"

两人相视而笑,江风吹过,带着新盐的清香,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不远处,张仲景正背着药箱,挨家挨户送着写有"防瘿指南"的纸条,上面画着简单的算筹,教百姓如何配比碘盐。盐井旁,新的官灶正在搭建,工匠们的号子声和着铜器的敲打声,在蜀郡的山谷里久久回荡。